李明远坐了下来。

  直到坐下来，李明远才发现自己的腿都已经站酸了，整个人都有一股从胸腔往外的累。

  上了年纪，身体真是不行了，也怪不得国家会有退休这一说。

  桌子上倒的水，早就凉透了，就连暖壶里的水都是凉的。

  李明远将就喝了一口，然后拿起了被他放在桌上的那个文件袋。

  这正是尹升给他送过来的、装着粮库参加竞聘者的资料和文件。

  李明远从头开始看，第一份资料，中规中矩，在递交上来的材料中，既不出挑，也并不比其他的资料差，只是没有什么新意亮点。

  李明远摇了摇头，又拿起第二份。

  这第二份的材料，差点没把李明远的鼻子气歪了。

  这份材料，摆明了就是糊弄上来的。

  他虽然跟不上时代，但是这种全部都是用场面话堆砌起来，却一点都没有从实际出发的材料，只能用三个字来评价——不走心。

  每一个农场都有自己的特定情况，地理位置决定了不同农场的条件和发展方向，这种摆明了就是糊弄事的人，要么是对这个位置没有什么兴趣，要么，就是对自己的竞聘胸有成竹。

  李明远看了看署名，心里顿时了然。

  原来是赵长海，刘副书记的外甥。

  他摇了摇头。

  农场之所以建立销售部，为的就是为四道泉农场的农产品开创出一条崭新的销售之路。

  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开创精神，还有清晰的思路，和脚踏实地能够做事的员工。

  如果是这两个人，李明远宁愿选前者，也不会要这个赵长海。

  他将赵长海的资料放到了一边，继而看到了第三份资料。

  粮库那边只有两个名额，交上的材料却是三份。

  而最后的一份，厚度得远远超过了前两份加一起的总厚度。

  李明远看向题目。

  “《关于四道泉农场的改革合理化建议》……沈扬？”

  李明远一心一动，立刻翻起了这份厚厚的建议书。

  他越看眼睛越亮，越看心情越好。

  看看完最后一个字，李明远把建议书拍在桌子上，叫了一声“好”。

  “好，好哇！老沈，你后继有人呐！”

  对于沈长江，李明远是相当敬佩的。

  当年，身为知青的沈长江下乡的时候，就住在李明远家里，两人是同事也是战友，也都是老场长陈保国的“兵”。

  沈长江肚子里有墨水，做事情也特别认真。

  陈保国早就说过，把粮库交给沈长江，是最放心的事情。

  而沈长江也尽职尽责，这么  多年，一直是李明远的至交，和最信任的工作伙伴。

  当年沈长江病逝，李明远悲恸不己，如今看到沈扬如此出息，他十分的欣慰。

  而且，沈扬又是年轻一代的农场人里的凤毛麟角的大学生之一，可谓根正苗红。

  平时看他，笑呵呵的，不太着调，没想到工作能力还挺强。

  李明远心里这个高兴，可转头再去看申报名单的时候，却发现，沈扬根本就不在竞聘名单里。

  这是咋回事？

  他直接拿起电话，就想打给尹升，但想了想，又把电话放下了。

  他得亲自会一会这个沈扬。

  已经被场长李明远列为重点关注对象的沈扬，这段时间可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现在正是收粮的时候，也是整个粮库最忙的时候。

  其实作为仓储科，在这个时候是尤其紧张的。

  因为他们不仅要核对收上来粮食的重量，还得检查质量，以防以次充好，以陈充新。

  沈扬这几天，一直在仓库埋头苦干，细细检查。

  他这个劲头，跟师父杨乃林如出一辙，以至于粮库的人都跟他开玩笑说，看沈扬弯背检查粮食的背影，还以为是杨科长呢。

  沈扬一脸苦笑。

  事实上，在收粮开始的前几天，他被师父杨乃林特意叫去，耳提面命地叮嘱他，一定要看好这批收粮。

  因为这是第一次，沈扬独立收粮，也是他作为仓储代理科长工作的第一次收粮。

  所以就必须要拿出比从前还要认真的劲头儿来，严把质量关，核查好每一批粮食的质量。

  沈扬郑重其事地点头答应，杨乃林这才放下心来。

  “你小子这段时间，长进了不少。”

  杨乃林拍着沈扬的肩膀，笑着说道。

  “我听说，你还写了四道泉农场改革的合理化建议，干得不错啊。”

  “您可别提这一茬了！”沈扬现在怕是落下写合理化建议书的后遗症了，一提到四道泉改革合理化建议书，就脑袋瓜子疼。

  “我这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熬了好几天，终于交上去了。这玩意儿我有生之年可再不想写第二回了！”

  杨乃林看着沈扬薅着头发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爸，您笑什么呢？”杨盼盼从外面进来，看到父亲的笑容，也禁不住心头一松。

  自从哥哥杨硕果离开了家以后，杨乃林的脸上就再没有过什么笑容。

  杨乃林和许多老一辈的知青一样，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片黑土地。

  用杨乃林的话说，他从来就没想过离开这片黑土地。

  他在最好的年华来到里，在这片土地上开垦、劳作，一点点地看着这里从贫瘠到丰饶。

  他们这些知青，早就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了黑土地里，还能往哪儿走？

  但是杨硕果却总想着往外走，他向往外面的世界，不顾一切地想要挣开这片黑土的牵绊。

  而且，不顾年迈老父亲的阻拦，即使病发倒地，他也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从杨硕果走了之后，杨乃林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大多数的时间，他都躺在病床上。

  杨乃林的心，已经被儿子伤透了，他的身体，更是在常年的辛苦工作中透支，积劳成疾的他，被医生勒令先住院一段时间，再回家休养。

  这是杨乃林自从下乡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躺下来休息，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轻松与惬意。

  杨盼盼知道，想要从哥哥离开的打击里走出来，父亲还需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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