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剑。

  剑柄雪色雕霜，剑身白银，剑脊刻印着霜雪勾花的纹路，是一把漂亮又极轻极锋利的剑。

  它正静静的斜插在密林间的一块巨石上，剑身爬满了藤蔓，似是常年没有动过。

  一只少年模样的剑灵正坐在剑体旁，仰望着天空出神。

  它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抱着膝盖，侧眸看过来，当看到于曦时，他怔住，很快高高的抬起了头。

  “……主人？”

  它低喃了一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按照记忆，主人应该还有几年才会来这里。

  反复确定眼前的于曦不是幻觉，他猛地的站起身，高兴的掠来，可迎接它的却是一道锋利的寒光，在它胸前开了偌大的口子。

  于曦握着浮光，戒备的后退了半步。

  “主人，是我啊！我是离恨，是你的剑……”

  离恨又要上前，可于曦抬手又是一剑，这充满魔气的一剑险险的差点将它腰斩。

  他捂着伤口，茫然的后退了半步，似乎不敢相信于曦会伤它。

  主人……修了魔道？

  可于曦根本看都没看他，只低头抱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连剑灵都没孕育出来的破剑，语气满是无奈的哄道：

  “怎么又生气了？我没打算收它做剑，是它先向我跑过来的……”

  看着她温声哄怀里的剑，离恨的眼被狠狠刺疼了。

  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于曦的声音了。

  在它的记忆里，于曦一开始也是用这种很好听的声音和它谈话。

  是它没有珍惜。

  “我才是你的剑……”它艰难的开口道，试图让于曦看它。

  它可是能斩万物的离恨剑，一把连剑灵都没有的剑拿什么和它比？

  可于曦的视线却只是穿过它，看向了它的剑身，无视它的同时继续对怀里的剑道：

  “它哪有你好看，我真不喜欢，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眼看着于曦转身就走，离恨连忙追了上去。

  但它的剑身被封印在巨石内，它没办法离开剑身太远，手差一点点触到于曦的衣领，但还是擦了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于曦离开。

  “主人！”

  它绝望的喊道：“我是离恨，主人，带我走！求你了，求你了，你看看我……”

  于曦只当没听到。

  于曦从离恨喊自己主人开始，就猜到离恨有上一世的记忆了。

  虽然不知道离恨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选这么一把背主的剑。

  她上一世选择离恨是个意外。

  当时她去选剑时，灵剑墓内不止只有她一个人。

  尧天宗和淞山派都派了一名弟子过来，他们两个才是灵剑想要选择的对象。

  离恨看中了其中一人，认为对方有天命之气，却正好遇到了她，便希望她能先将离恨的剑身拔出来。

  离恨是一把好剑，好剑一向傲慢，是看不上那时候的她的。

  但当时的离恨被封印了起来，剑身布满狼藉，看起来落魄极了，只能求路过的她。

  她一时心软，好心帮忙拔出了离恨剑身，但离恨还是去迟一步。

  被离恨选中的修士看到离恨时也很是惋惜，可是已经选了一把剑，断没有再选一把的道理。

  剑灵要遵守规则。

  离恨失望的回来，它是被于曦救出来的，若是被人选择了就算了，现在没有被人选走，欠了于曦人情的它就要选择于曦做剑主。

  当时她也没想到会这样，但既然已经如此了，只能带着离恨离开。

  对剑修来说，剑就是生命的另一半，称做半身都不为过。

  于曦本来就不是一个会苛待自己剑的人，更何况在仙门生活的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离恨对她而言就是仙门内唯一的家人。

  她很喜欢和离恨说话。

  受了委屈会告诉离恨，修炼时有了新的心得会告诉离恨，有什么悄悄话小秘密也会和离恨说。

  但是离恨并不喜欢听她说这些，整日里郁郁寡欢，每次一见到她就会钻进剑里，不愿意出来。

  后来见离恨越发厌恶自己，她便不再说这些了。

  她不受仙门的人喜欢，不被重视，修炼的进度不够快，连自己的耳朵都保不住，这些在离恨看来都是丢人的、不可饶恕的。

  她喜欢和凡人接触，和朱雀做朋友，这在离恨看来也是没用的象征。

  离恨不想要她这样的主人，离恨想要天之骄子，想要拥有天命气运，众星捧月的天才。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与离恨之间自然也彻底没了话说。

  除了每日对剑的保养，做好自己该做的之外，她不再和离恨说半个字。

  直到她重伤，将死之人能解除和剑灵的羁绊，她放了离恨自由，看着离恨弃她而去。

  想着离恨喊她主人的样子，她有些不解，不明白如果离恨有上一世的记忆，又为什么还要认她做主人。

  他们之间互相折磨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正想着，手里的浮光又在吸她的魔气了，她无奈的拍拍浮光剑身，让它消停些，同时继续往密林深处去道：“我感觉这里被封印的剑很多，咱们说不定能找一把你我都喜欢的，到时候我两把剑换着用……

  “别吸我魔气了，你不会想说我花心吧，瞎说，天地可鉴，这是娘亲要求的，你生我的气也太冤枉我了。”

  于曦一边嘟囔一边隐匿身形，很快完全消失在了密林中，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离恨跪坐在地，失神的望着于曦离开的方向，难过到剑身都发出了悲鸣。

  “主人……”

  是它错了，是它太傲慢了，它再也不会了，能不能不要不要它？

  它真的很想很想主人。

  离恨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于曦。

  它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看着那些不如它的剑，能因为那些废物主人而瞩目。

  它希望于曦不是半妖，如果于曦不是半妖，它也不会跟着被歧视。

  希望于曦可以变成人，可以被修士们喜欢。

  希望于曦别做没用的事情，去讨好该讨好的人，往更高的位置爬。

  它想要得到地位和认可，想要到就算于曦失去自己的人格，被仙门同化也没关系。

  它太在意自己，在意到完全忽视了于曦的痛苦，忽视了于曦只是活下来都已经拼尽了全力。

  在最后离开时，它满心都想去找一个真正的天之骄子，让于曦看看它换了主人之后会过得多精彩，想让于曦因为没有听它的话而后悔。

  它还想让新主人去救于曦，让于曦感激它。

  但是于曦不在了。

  它的傲慢和追求的名利也好像在这一瞬间没了价值。

  这时候它才看清，它最喜欢的主人一直都只有于曦，它只是生气于曦没有成为它想要的样子。

  因为解了契约，它连于曦的身体都找不到。

  它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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