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民乐独有的一种优势。

在漫长的时间演化之中，西方的管弦乐团早已形成了固定的编制。乐器之间彼此融合，共同完成一部盛大的交响乐。

像萨克斯和钢琴这样的乐器，一个太有个性，一个又太全能，很难融入其中，并不在交响乐团的常规编制之中。

而在华夏，大型的雅乐失传之后，音乐树则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要么是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自娱自乐，集会之间歌伎乐师的弹唱助兴，要么是下里巴人的戏曲舞蹈、乡间仪式。

华夏音乐更注重旋律，这也使得乐器们都拥有了更有个性的音色，嘹亮的唢呐和清脆的梆笛，很难想象把它俩放在一起，能搞出什么互相成全。

现代很多华夏音乐家想要仿照西方交响乐团的编制，去建立华夏的民族管弦乐团，期望去调和每一种乐器的独特个性。

他们也制造出了很多新乐器，比如加键唢呐、拉阮、低胡、新笛之类。

这种改编固然有一定道理，但很多时候，这种个性反而是民族乐器最亮眼的特点，如果用好，就会有画龙点睛的奇妙效果。

就像此时此刻，即使是和人数众多的管弦乐器合奏，竹笛独特的音色也不会泯然众人，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像那只上下翻飞的夜莺一样活灵活现。

它就是一只不愿被束缚、直冲云霄的鸟儿，自然而然就带着一种蓬勃而野生的生命力。

它不是来自富丽堂皇的宫殿或是教堂，也没有华丽的贵金属光泽，而是在野外的雨后自由生长着的苦竹，带着一种林中特有的清香。

为夜莺歌喉倾倒的人越来越多，加入合奏的乐器也越来越多，震撼人心的管弦合奏第一次响起，像是被夜莺吸引而来的人们在音乐中开始载歌载舞。

旋律的主角逐渐交到了乐团手里，夜莺就这样和人类一起在欢乐的聚会里唱着歌。

轻快的小提琴独奏响起，陈星语在光中独奏。她的余光看过林夏的指挥棒，带着一丝俏皮的笑容。在乐团之中，大提琴首席也用独奏应和着，所有乐手们脸上都带着自然的笑意。

俏皮的小提琴和深沉的大提琴，在这个秋夜中带来了一场美好的对话。

林夏最初是没想到陈星语可以演奏出这一面的，她原本是邀请陈星语来演奏《化蝶》，结果试了一下《夜莺》这段solo，效果意外得好。

这也突破了林夏对陈星语的固有印象了，很难想象她会有如此快乐的演奏。

对小时候的林夏来说，陈星语的演奏风格就挺过度的，动辄就是幅度拉满的大揉弦，太浪漫也太悲伤了，情绪满到像是要溢出来。虽然没到油腻的夸张范畴，但也足够让她感到难受与不解了。

何必要把干干净净的曲子处理得如此拖泥带水？

那时候她们两个都还太小，虽然技术是有了，但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还没能完全形成。

现在十一年过去，她们都成熟了很多，陈星语学会了克制，而她也懂得了柔软。

现在的陈星语，就像是在享受音乐一样，用轻巧灵动的弓法把这一段演奏得很是俏皮，像是生命在轻快的跳跃一样。

林夏也回应了一个微笑，然后给出更大幅度的手势，示意合唱演员加入，震撼人心的全场大合奏也随之响起。

在整个紫禁城前，已经形成了一片音乐的海洋，听众们的灵魂在其中自由地徜徉着。

器乐的声音即使再美，离人声也有很大的距离，听起来总是没有那么亲切。现在人声的吟唱一加入，瞬间注入灵魂。

合唱演员们就这样纵情地歌唱着，在盛大的合奏之后，乐团的声音渐弱，似乎是一场欢宴之后，人们也累了，开始散场，夜色渐渐恢复了它本身的宁静。

而夜莺的啼啭却反而越来越高，飞向了人们不知道的地方。

这首曲子就这样从竹笛开始，又从竹笛中结束，和童话《夜莺》的结尾如出一辙。

夜莺向帝王告别时曾说，她还会再回来为他歌唱，只是不会在宫中筑一个巢住下去。小小的歌鸟属于宫外，她将要远行，飞到穷苦的渔夫船上，飞到农民的屋顶上，去为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歌唱。

她不在乎华美的王冠，只在乎皇帝的心，或者说，她在乎所有人那颗真诚的心。

她会永远追随着这些自然的情感而去。

“第一次歌唱时，您给了我您的眼泪，对歌者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我将会再度前来，为您歌唱。”

夜晚的微风把听众们带到了回忆之中，随着音乐，他们的灵魂走遍了世界，直到结束时才随着掌声回到身体。

有人在音乐里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家人，那些逝去的感情与回忆。

有人看着眼前的宫门，想到了末代皇帝的凄凉和帝国的余晖。

还有人并不觉得悲伤，只觉得这音乐驱散了一切孤独，夜莺只是一只追求自由的鸟儿，给所有倾听她的人歌唱。

现场响起一片连绵不断的掌声，观众席也交头接耳起来，和相熟的朋友们交流着自己的感想。

“竹笛MVP！怎么会有这么神的乐器？”

“古典加上民乐和人声，再配上一点电音，林夏这是在搞大杂烩啊……偏偏她烩得还挺成功。”

“何止是成功？恰恰是这种融合才营造出了那种壮阔的意境吧！”

“感觉夜莺见证了一个帝国最后的盛世。”

“啊？这么燃的曲子你居然这样理解？”

林伯山和韩珂也在观众席里鼓起掌来，周围的那些声音有懂行的，也有在胡说八道的，作为一流的音乐家，对这首曲子他们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但这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作为父母，他们听到了另一层含义。

他们的女儿也和夜莺一样将要远行，注定属于广阔的天地之间。

就在这时，工作人员也开始搬动乐器，在最前方搬上了两面红色的华夏大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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