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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罪恶与清醒


“饿不饿,我给你做吃的。”,听周亭讲述了完毕关于江望晴的事,窗外的夜色已经渗入了整个房间,只是我们谁都没有察觉。

  “难怪在我的脑子里,关于奶奶下葬的过程只有一小段模糊的记忆;或许是她替我承受了母亲对我的所有责备与谩骂。她能够笑着和你说这些事,是不是可以说明她已经放下了?”,周亭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对于江望晴的好奇已经令我无法去思考别的事情。

  昏暗光线之下,我只能依稀看见周亭的侧脸;然而,周亭似乎不愿意继续与我探讨这个问题。我能感觉到他转动的脖子,可我却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沉默半晌,我拿出遥控器打开了头顶的水晶灯。当亮光洒在我和他身上时,我才发觉,周亭猩红的眼眶,似乎比我更加感到悲伤。他充满困惑的眼神或许不理解,如今的我在得知这些未知的痛苦时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冷静,但我只是觉得有些麻木了。就像程颂说过,他不好奇我对感情的淡漠,也不好奇于我对悲伤的麻木程度;他说,比起亲身经历过的我,他比我更加能感知母亲厌恶我的绝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我觉得,设身处地地对于旁人的同情或许比本人自身来得更加疼痛吧!——那种深深的无力改变之痛、疼惜之痛。

  对我们来说,再次说起也只是一段记忆中的故事,早已麻木到毫无波澜了。

  “好吧,冰箱里应该没有吃的了。江望晴不知道我手机里的支付密码,我身上没有现金,所以她才会找你拿钱。”,见周亭那般心疼的眼神,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他的怜悯也深深地刺痛了我,这使得我也不想再继续问他问题。

  “你在家等我,我去买。”,周亭突然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准备换鞋往外走。我没有拦住他,我想他大约需要空间消化自己的情绪。

  周亭走后,本以为已经放下的我,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始终记得林教授的话,也早就打消了要治愈自己的念头,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林教授说,或许我身体里只住着我和江望晴,亦或许还有很多个“江望晴”,如果要治愈,她就要不断地从我身体里挖掘出那些人格存在的可能;这对我来说,比经受母亲的斥责与鞭挞还要痛苦。我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过往种种;被朋友孤立、被同学歧视、被父亲遗忘、甚至是外婆的离去,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当我重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来到洗漱台前,看着玻璃镜里那一个面容憔悴的自己,我才知道,原来几天几夜不睡的人会是这副模样。心里想着:江望晴竟然如此想留在这个世界?恍惚间,我突然生出一股邪恶的念头,但只一瞬我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彻底放弃自己,让她代替自己活下去。

  周亭出门的时间里,我给程颂打了通电话;他没有接,我便没有再继续打第二个。我洗了澡,再次回到卧室,打开电脑,邮箱里竟然多出一封信,是一个陌生ID注明James的人从国外发来的。我打开了信件内容,里面竟然是一封用中文书写的信。信件并不是按国内正规格式书写的,没有标题,没有称谓,更没有落款,只见信中写着:

  说实话,我在要不要告诉你这个问题上想了很久。下个月,你母亲就要和顾长怀在巴黎举办婚礼。不知道她会不会邀请你,但就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我想她不会。其实,我还蛮想当面看看你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我准备大闹管月的婚礼,让这场荒唐的婚礼办不下去,你觉得如何?你应该不会同意。毕竟,不管你母亲怎么对你,你也依旧表现得很爱她;可若换成另一个“你”,我想她一定会赞同我的想法。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靠近孙奶奶。你很聪明,猜对了一大半。在我没有见到你之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我在想,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让孙奶奶的死能够令管月感到伤心欲绝;因为我要让她尝一尝失去母亲的滋味是什么。可就在我即将动手的时候,我却见到了你;我很庆幸我见到了你,尽管那个时候我仍旧对你恨之入骨!

  在我来到养老院以前,我对管月的了解仅限于那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可当我在养老院见到来看望孙奶奶的你时,我才发现,我对管月的了解似乎还不够深。于是,我开始找人打听关于管月的一切。可令我感到惊喜和意外的是,我竟然发现了一件惊天大秘密!那就是你——一个拥有多重人格的你。

  那个“你”很小心、谨慎,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得到她的信任。但我没想到的是,我原本打算报复在你身上的想法很快就被她识破了。我以为她会揭发我,然而,她却主动要求和我联手。对于孙奶奶,我很抱歉,她曾经那么的信任我。如果你在读完这封信以后仍旧感到愤怒不已,你可以给我回一封信,我一定会回来接受你的审判。

  孙奶奶的彻底瘫痪并不是意外,是我和另一个“你”有意耽误她治疗时机造成的。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难以接受,但我不想再隐瞒你。我那么做,只是想让管月为此感到痛苦、绝望,可我却低估了管月对自己母亲和女儿的绝情;她见到瘫痪在床、一动不动的母亲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面对一个让自己母亲动弹不得的女儿,她甚至连一声责骂也没有。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令人难以原谅的事情。

  管月太可怕了,她除了自己,根本不在乎身旁的任何一个人;那冷漠的双眼就像看不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多么的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啊!

  事后,顾长怀知道了,便给养老院捐去一大笔钱,想让孙奶奶的晚年能得到照应。那笔钱不便以我的名义,就都算在了管月头上,这也令顾长怀更加怜惜起管月来。这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始终令我无法接受;所以,我才辞掉国内的工作回到那个养老院。我只是想陪在孙奶奶身边,陪她度过这个她本不该如此经历的晚年。

  对不起!我愿意承担我做过的一切错事!

  顾秋华的信,就好像是设计好的。他不是想道歉,他是想将我连同他一并拽进深渊。

  读完那封邮件,我已经几乎快要崩溃了!外婆到底在我身边都经历了什么!回想起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在养老院见到她,在她面前念起自己的名字时,她手中的颤抖到底是因为欣喜还是恐惧,这都令我无法去细想!我这一生,亏欠外婆的太多太多了!

  重重的合上笔记本电脑,我只觉脑中一阵眩晕。双腿无力,视线模糊,连站立都无法做到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究竟还做过多少骇人听闻的事情。

  我瘫坐在地,终究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在这时,窗外烟花接二连三腾空而起,绚烂的光线忽明忽暗。在这阵阵爆炸声中,我的哭声和窗外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周亭回来了,他见到坐在地毯上嚎啕不止的我,以及散落一地的杂物和电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依旧迅速地放下手中的物品,上前安慰我。周亭的关切声无法令我从自责与崩溃中抽离,我只流着泪不住地向他抱怨自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他或许也感受到了我的绝望,这才将我一把揽进他怀里,以无声代替他所有的担忧。

  那一晚,在周亭的怀抱当中,我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眼泪已经无法再流下来,我也大汗淋漓几近虚脱,最后才毫无知觉地晕倒在周亭怀中。

  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床边趴着的周亭或许照顾了我一整夜,就连我起身下床弄出来的阵阵声响也未能惊醒他。走出房门以前,我最后看了周亭一眼。他趴在床边,那安静的模样,令我不忍心吵醒他。

  从家中走出,清晨的冷风接连不断地拍打在我的脸上。我感受不到周围的寒意,只恍惚间记得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便离开了那个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外婆的墓地,只知道我眼中装有事物时,外婆墓碑上那慈祥的面容已经出现在我面前。

  我坐在外婆墓碑前,想与她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许久许久,我只缓缓地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嗫嚅着嗓音颤抖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早晨,我陪着外婆看了一次晨曦。晨曦很美,美到睁不开;晨曦很黯淡,淡到我看不见它的美;晨曦好像只出现那一次,过后再也没有见过......

  外婆墓地斜下方在午时迎来了另一个住客。那位住客是幸运,也是不幸的。在他墓碑之前站着一排又一排的亲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哀伤,像是发自内心地为离开他们的人感到难过。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女生看见了我,她并不为此感到惊讶,或许是因为现在仍处于白天的缘故;她看起来似乎只比我小几岁,清纯柔嫩的脸,那双坚韧的眼神,令我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站在奶奶棺椁前,我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自己应该为此感到忧伤。

  那群身穿黑衣,头戴白花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从墓地离开。女生在离开之前又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像是在同我打招呼,又或是在告诉我“请节哀”。

  那一天,是阴天,山上的风没有一阵是停歇的;就好像我的眼泪,从来没有因为山风的存在而停下来。我陪着外婆从清晨到日暮,直到四周将要完全陷入漆黑一片时,我便蜷缩在外婆墓地旁,静静地睡去,就像等待死亡的到来一般,毫无波澜地,连恐惧也都被遗忘在身后......

  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片青青草地的世界。这个世界很干净,一点污垢都没有,唯有一只七彩蝴蝶在我身旁环绕着;它停在我的肩头,可在我将要触碰到它时却忽然飞走了......随即,我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耳边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我的一双眼皮很是沉重,任凭我如何挣扎却始终睁不开。良久,我才逐渐感觉周身力气在往回走,那双肉帘也缓缓挪动起来。

  睁开双眼,四周通亮,右侧惨白的光亮令我不自觉抬起右手想要阻挡。左侧一个熟悉的声音仍旧在呼唤着我:“唐棣?唐棣。医生,18床醒了!”。

  就在我准备侧过头望去之时,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他就跑开了!

  我的视线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我想坐起身,却发觉自己周身无力,好似睁眼的动作花光了我方才聚集起来的所有力量。我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因为左手那根蜿蜒的白色针管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一时间,病房内突然聚集好几位身穿白大褂的男男女女。男人拿着医用手电筒在我迷离的双眼上下左右晃动,又伸出自己的手指在我眼前比划;我依照他嘴里说出的口令,完成一系列动作后,那群男男女女才又陆陆续续地离开这间宽敞却略微拥挤的屋子。

  “唐棣,你终于醒了!”。陈棋欣喜的嗓音,就像是中了彩票一样异常嘹亮!随即,他突然来到我身旁握起我的右手。

  我用尽力气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脱离开来,有气无力地向他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陈棋并没有因我方才的动作感到尴尬,继续趴在我床边看着我说道:“那个陆军少校,你舅舅,他把你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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