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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分了


看大哥这副熊样,老三一时火儿从心底起。瞪着大哥看了一会儿,慢慢开口说,“大哥,你真的背扣呀!跟咱爹一样,看不开事儿。

  “我想问你一句,你成天拼死巴命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挣钱买地,到底图的个什么呀?八成到今儿个,你也没想明白。

  “咱爹活着时,不管他真想明白了,还是假想明白了,反正我还不闲地听他说,要攒钱买地,当个大财主,将来不用干活儿啦,坐在家里收租,就能过上阔日子。

  “后来呢,他原本可以不用干活,就能过上好日子。可他呢,还是对家里人苛毒得煞实。

  “想想咱小时候,让咱爹给卡搭得什么样啊?吃没得好吃,穿没得好穿,天天让他逼得,牲口一样下地干活儿。一想到这一块儿,我就替咱死去的妈伤心。

  “后来呢,咱爹死了,又轮到你啦。成天攒钱买地,省吃俭用的,看孩子和俺大嫂,让你给卡搭的。我就不明白啦,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平平安安地过好日子,不好吗?你干什么非得成天巴巴唧唧的,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呢?

  “早先,我看不惯你那些做派,却说不出个子戊卬酉。这阵子,和工作  队成天在一起,才慢慢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不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都是因为有一伙儿像你这种人在捣腾的。

  “我看这共  产党搞土  改,真的挺好。就是要把像你和咱爹这种人的棱角,给砍掉,让大伙儿公公正正地过上平平静静的生活。

  “省得让你这样的人,把村里搞得硌硌楞楞的,弄得人成天你攀我比的,心里不畅快。”

  说了这些,看大哥还是没什么反应,老三接着说,“我可把话撂这儿,我这些日子,天天和工  作队在一块儿,多少摸着了一点他们的脾气,你可千万别招惹他们,真要惹着了,他们还真就不惯你的臭毛病。

  “耽会,在更房前开斗争大会,斗争汉奸、地主和富农,有你一个,你赶紧过去。不去,要是让工作队的人到家来绑了去,那我可救不了你!”

  你还别说,老三算是摸准了大哥的脉理,一通不管不顾的数落,大哥听过,心也不堵了,气儿也喘匀了,头也不迷糊了,身上也有劲了,从炕头爬了起来,直勾勾望着老三,问道,“会不会挨打?”

  “杜队长和我都在场,会前,杜队长要宣讲大会的纪律,估计不会让他们动手。”老三说,“你又不是主角,吴小保官和四斜子他们几个,才是主角。你去了,只是陪斗,只要不多嘴,估计没什么事。”

  老三进屋时,大嫂也跟着进来了,一直在门后听着。见丈夫让老三训了一通,精神头好了一些,才安下心来。

  见老三又嘱咐丈夫,大嫂忍不住,跟着叮嘱道,“你再别老念叨家里的地和车马啦。”

  老三该说的话说完了,见大哥这会儿精神头挺好,匆匆吃了几口饭,又回村委会去了。

  更房前聚满了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临街的墙上,用白色的方纸,写着“斗  争汉奸、地主、富农大会。”墙下摆了一张桌子,桌后放了一条板凳。

  估计村民都吃过晌儿,要批斗的人已到齐,杜队长和老三,先后走到长条板凳前坐下,两个穿制服带枪的工  作队员走来,站在杜队长和老三身边,会场一下子就肃穆了。

  杜队长看看村民差不多到齐了,站了起来,先干咳了两声,开口讲话。

  大抵是宣讲了一些党的农村政策,这次土  改的文件精神,揭露了一些地主富农剥削压迫农民的道理,鼓动村民们大胆地揭发批  斗。

  看看该讲的话,已讲得差不多了,杜队长喊了一声,“把汉奸、地主、富农押上来!”

  跟着就看见工作队的人,带领一些出身贫苦的村民,把吴家沟的汉奸、地主、富农押送到杜队长和老三的前面。交给村民们揭发批  斗。

  起初,吴家沟人还有些发懵,不知该怎么揭发批  斗。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有人走上来揭发批  斗,杜队长又站起身来,鼓动大家,“乡亲们,不要担心害怕,有党  和政  府替我们做主,任何人都别想变天翻卦了。

  “有冤伸冤,有仇报仇的日子到了,反动派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大家过去,遭受这些人欺压的种种不幸,现在全都可以大胆地说出来!”

  这种鼓动很有效,杜队长话音刚落,小铁蛋就走上前来,径直走到老大跟前。背着手站着,眼睛盯着老大,冷笑两声,怪声怪调骂道,“你个驴进的,瞅你那熊样,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看早先把你嘚瑟的,仗着家里有俩屄钱,这吴家沟放不下你啦?你说,妈了个巴子,我到底偷没偷你的玻璃球?妈了个巴子,你个驴进的,你真能凭空诬赖好人,硬说俺偷了你的玻璃球,俺真的连见都没见过那玩意,你就赖俺偷了,还要揍俺。

  “等叫俺压到身下,俺还没稀得动手呢,倷家那个老鳖糕子,就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打俺,把俺打得鼻口潺血,什么东西?

  “妈了个巴子,倷家那老鳖糕子,幸亏死得早,不的,今个儿他要是还活着,俺非剥了他的皮!看今天谁还敢护着你?你个驴进的!”

  小铁蛋说这话时,也不忘斜了身后的老三一眼。

  老三听出来,小铁蛋这会儿说话,夹枪带棒,不忘刺他一下,看来早年和他家结下的冤仇,在他心里一点都没消减。只是在今天这种特殊场合,听他说出这种带刺儿的话,也不好和他去争辩,只好忍着。

  小铁蛋刚刚说的,这偷玻璃球的事,是老三七岁时发生的。那会儿,他和大哥二哥都在公学堂上学,小铁蛋跟着他爹大老陈,在他们家扛活儿。

  那玻璃球,是大哥翻纸牌,从狗剩手里赢来的,视为珍宝,不肯让别人动。二哥眼气,趁人不备,偷到手里,却又不敢拿出来玩,藏到墙缝里。

  当时大哥找不到小玻璃球,正要急眼。二哥就说,是小铁蛋偷了玻璃球,撺掇大哥往小铁蛋要,还要到小铁蛋家去抄家。小铁蛋不让,二人就打了起来。大哥吃了亏,二哥就去喊爹出来,打了小铁蛋。

  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不想小铁蛋今个又翻出了旧账。

  吴家沟人听小铁蛋骂了这些,还是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老大和老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这功夫,看小铁蛋骂声停下,三吊歪老婆沉不住气了,风风火火走到四斜子跟前,指着四斜的鼻子骂道,“你这拉黑血的,也有今天!你可把俺家害苦啦。知道不?

  “早先,仗着倷家有钱,又是开烟馆,又是开宝局儿。得便儿就勾引俺当家的往倷家跑,到底沾上了大烟,把家都败光了。

  “末尾,赊你几个钱儿,看把你急的,成天像要账鬼似的,往俺家跑。逼得俺当家的没办法呀,晚上跑去偷人家的鸡,结果就让人捉住了,挨了打不说,还给关进小鼻子的大狱里。

  “得亏老毛子军队来了,光复了,小鼻子投降啦。不的,俺当家的这会儿,早就在地下变成骨头碴啦!你个拉黑血的,真下得儿狼眼儿啦,邻邻居居的,你弄那大烟,害了多少人家?”

  杜队长原本,想让吴家沟人揭发出一些汉奸、地主、富农干过的坏事,来教育大家,巩固土  改工作的成果。

  没料想,让小铁蛋和三吊歪老婆一通波骂,把大伙的思路带偏了,弄得村民们哭笑不得,只好草草结束斗  争大会,布置了下午抄家的工作。

  抄家工作也进行得顺利,半下午,抄来的东西,都拉到了更房前。

  接下来,开始分东西啦。

  听说不花钱,就能分得一些东西。吴家沟人就来了精神,从家里拿着麻袋、面袋,夹在腋下,早早到了更房前。

  到了那里,才知道,这无偿分东西,也是按照成份来的。只有贫农以下的人家,才能领到东西。

  这次划分成份,贫农以下,在吴家沟,只占三分之一,多数是下中农和中农。这样,那些下中农以上的人家,听到消息,就有些丧气,夹着庥袋回去了。有资格分东西的人家,趾高气扬地排起队来,咧着嘴角笑,等着分东西。

  粮食是按人头数分的,车马农具,是按户分的。

  粮食用称,这好办。车马农具,不大好办,就用抓阄的办法。

  地主富农家多余的房子,也要分,分给那些无房的贫雇农。

  吴家沟本村的贫雇农不多,工  作队征询了长年在吴家沟大户人家扛活的长工,只要他们愿意,也可以分到田产房子和农具,在吴家沟安家。

  那些长年在吴家沟大户人家扛活的长工,多半是在老家过得不好,才出来扛活的。

  在吴家沟扛了多年的活,对吴家沟也有了感情,知道吴家沟的地挺好。听说能平白分到田产房子和农具,不乐意的,是傻子,大多说要留下。

  长工老赵就留了下来,分得了东家的门房,一辆花轮车,外加两百多斤粮食。

  老三是雇农,又是农会主任,仍旧想住在原先住着的大哥那三间西厢房,这点想法,工作队哪会不答应?

  抓阄时,手气也好,抓到了大哥缴来的辕马。

  傍晚,老三叫长工老赵,把辕马套在老赵分得的花轮车上,拉上二人分得的粮食,回家去了。

  回到家,把牲口卸了套,老赵把辕马拴进马圈。这马圈,眼下已归到长工老赵的名下了。

  辕马从早上赶出去,一天没吃草料了,这会儿饿得直打吐  噜。老赵在老大家扛活,常年帮东家伺弄牲口,见辕马这会儿四蹄乱动,直打吐噜,知道是饿得不轻,赶紧撮了一箩筐马草,倒进马槽里。辕马紧着低头吃了起来。

  大嫂见老三和老赵赶回一匹马,还有一辆花轮车,误以为是工  作队,对丈夫一大早,就把家里的车马、粮食、地契交出去的做法满意,这会儿奖赏他们这些车马。就把这想法告诉了丈夫。

  中午开过批  斗大会,老大回家,又转不过弯了,垂头丧气,胸闷气短,一个人躺在炕上怃憷。

  这会儿,听妻子这样说,心里透了一点亮。紧着起身,到了下院,走到老三屋里,想证实一下。

  “怎么回事?”老大问,“我听倷大嫂说,刚刚,你和老赵,把辕马和大车赶回来啦?”

  “赶回来啦。”老三猜出大哥的心思,直耿耿说道,“那辕马是我抓到的,车是老赵抓的。老赵分了你的门房,外加马圈;你那东厢房,分给小铁蛋啦,估计这两天,他就能搬过来。还有这西厢房......”

  老三一点也没顾及大哥的感受,只管把事情照实说出来。

  不待说完,老大的头往后一仰,身子前倾,一大口血,吐了出来。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老三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了大哥,另一只手拦腰抱住,慢慢扶着大哥坐到板凳上,急着问,“大哥,你怎么啦?怎么啦?哪不舒服?”

  大哥这是一连多天悲愤郁闷,肺里淤了血,刚刚受了老三这些话的刺激,急火攻心,一时积血崩裂,吐了出来。

  你还别说,这一口血吐出,老大心里反倒舒畅了一些。怕老三笑话,摇了摇手,说,“没什么,就是这两天,受了点风寒,有点咳嗽,带出血来。”

  说完,摇晃着起身,回去了。

  老三自然不信。

  不过这会儿,却也真就想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开导大哥。望着大哥的背影,老三心里一阵发酸。想想一个人,一辈子省吃俭用,拼死拼活,攒下这些家底,如今无缘无故,平平白白就让人家分去了。

  这事,搁谁,心里能摆平呀?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眼下就这么个形势。大势所趋,顺之者生,逆之者亡。眼下只能巴望  着大哥,自祈多福吧。

  老三这阵子太忙。

  这不,明天又要分地了。

  一早起来,老三到了工作  队,检查昨天分派人做的丈量土地工具,是不是结实可靠。

  因为没有先进的仪器,工  作队只好找来一些长麻绳,再用尺子测出一米的长度,然后再根据一米的长度,在长麻绳上打出一百个结,这样,才有了勉强能量出一百米长的米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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