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赵一凡打来的，方宇回到自己房间，接通后礼貌的说道，“赵秘书，晚上好。”

  那头的赵一凡客气的回应道，“方大夫晚上好，在家呢？”

  方宇说，“是的，赵秘书今天休息了吗？”

  赵一凡说，“不瞒你说刚到家吃完饭。”

  方宇并没感到奇怪，大领导的秘书，时间从来都不是自己的，说道，“辛苦。”

  赵一凡直截了当的说，“杨明的事你还是别掺合了。”

  方宇严肃的问道，“是不是挺严重的？”

  赵一凡说，“非但严重，还挺复杂。”

  方宇一听，心里道，果然不出所料，李晓荷没说实情。至于严重到什么程度，他自然不好主动问，于是说道，“明白了，我无意替他求情，只是希望他能积极配合调查，以争取宽大处理。”

  赵一凡说，“恰恰相反，他并不配合，事实摆在他面前都在狡辩，受贿的资金比你知道的多十倍不止。”

  方宇愕然道，“这么多？”

  赵一凡说，“这还不包括收取的贵重礼品、购物卡和加油卡。”

  方宇不解的问道，“可他老婆怎么说那么一点？差太远了。”

  赵一凡说，“好多事他老婆都蒙在鼓里，对杨明在外面的事知之甚少。”

  方宇疑惑的问道，“除了经济方面，他在外面还有其他问题？”

  赵一凡沉声道，“他在外面有人，而且那人还不是一般人。”

  方宇又是一愣，“是吗？藏这么深？我还特地问他老婆杨明有没有作风问题，他老婆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没有，说杨明胆子很小，也很谨慎。”

  赵一凡反问道，“你听说过临海市团市委书记姚芬这个人吗？”

  方宇惊呼道，“是她？她不是跟冯关系暧昧吗？”

  赵一凡说，“杨明看上去很精明，却了干这么愚蠢的事，要不是查资金往来，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俩搞到一块。”

  方宇说，“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赵一凡叹息道，“所以他的问题现在变得很复杂，朱松阳在纪委内部会议上多次提到，一定要严查。”

  方宇皱了皱眉头，“朱松阳？他难道跟冯国才结成联盟了？”

  赵一凡笑了笑说，“联盟不是，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三剑客’日子难熬，私底下在频繁活动，朱松阳是他们争取的第一个目标。当然，他们这么快就能联手，主要原因还是上面，我们初步了解到，陈少聪去了京都一直很郁闷，史春平主动给他抛去了橄榄枝，两人现在来往甚密，上面结成统一战线了，下面的跟班也自然要整合。”

  方宇说，“这样的话，事情确实复杂了，杨明只能怪自己愚蠢了。”

  赵一凡说，“冯国才表面上慈眉善目，实质上心狠手辣。杨明给他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自然不会放过杨明。”

  方宇感叹道，“姚芬这女人不简单，如此殷勤地周旋在一干男人之间，凭借自己的美貌和身体，将自己的仕途运作得风生水起。”

  赵一凡说，“这女人目的性很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一个区区团市委书记她还看不上，她知道要往上爬，冯国才明显已经过气，指望不上，杨明也不是她的菜，不过是她的一个工具。”

  方宇喟叹道，“这女人太可怕了，她怎么不想想，自己这样做名声臭了，爬上去也会遭人辱骂的。”

  赵一凡说，“今天纪委找到她的时候，她矢口否认和杨明的关系，在证据面前还竭力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方宇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走正道结局终究会很惨。”

  赵一凡话锋一转，说道，“下周一江州市委组织部要去宣布安兴现在的市长代理市委书记，主持工作。”

  方宇说，“这是好事，是该明确了，现在安兴有点人心不稳。”

  赵一凡说，“你们那个常务副市长这两天在省里活动，请这请那的，被人看到，拍了视频，传到了杨书记手里，这下全瞎了，副市长都被拿下了。”

  方宇大吃一惊，“真的？”

  赵一凡说，“这次是把杨书记气恼了，今晚的常委扩大会上点名批评，明确要求通报全省，撤销职务，杀一儆百。”

  方宇庆幸道，“幸亏我回来了。”

  赵一凡说，“他也找你了？”

  方宇说，“他知道我去了临海，特地问我小姨要了我的联系方式。”

  赵一凡说，“你们市里还有一位你也要注意。”

  方宇说，“张文勤？”

  赵一凡说，“对，不要跟她有来往，不要脸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方宇说，“明白，这段时间谢绝无意义的社交，有空就下去走走。”

  赵一凡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家苏小姐跟你说京都的事了吗？”

  方宇有些纳闷，反问道，“什么事？”

  赵一凡说，“谢老爷子快不行了。”

  方宇“嗯？”的一声，“多大年纪？”

  赵一凡说，“八十六，心肌梗塞，今天晚上的事，这会应该还在抢救。”

  方宇如实道，“清柔刚和我通完电话，只字未提。”

  赵一凡说，“那她可能还不知道，现在对外封锁消息的，你老丈人肯定知道，我也是听齐孝正跟我说的，龙华北向杨书记请假今晚赶往京都。”

  方宇说，“生老病死本是平常事，但像他这样的人就不一样了。”

  赵一凡赞同道，“这标志京都谢家从此开始没落，谢系一脉也注定将沦为配角。”

  方宇感叹道，“政治就是这么残酷，一旦站了队，就永久被贴上了标签，想要中途改换门庭，反而会遭人唾弃。”

  两人正聊着，赵一凡的工作手机响了，他对方宇说道，“不跟你聊了，书记来电话了，拜拜。”

  方宇急忙说，“你忙，拜拜。”

  洗漱完，倚靠在床头，翻看手机才注意到，两分钟前，苏清柔给他发来了微信，“我爸刚回来，说谢老爷子走掉了。”

  方宇立即回复，“刚才和赵秘书通电话聊了一会，他告诉我了。”

  苏清柔很快又回复，“谢老爷子是中间派的代表人物，他的离世对中间派打击会很大。因为事发突然，中间派群龙无首，有些人已经开始活动。”

  方宇说，“变脸这么快吗？”

  苏清柔说，“要不怎么说中间派呢，难听点就是骑墙派，从来就没有自己的立场，随时见风使舵，左右摇摆。”

  方宇说，“还不能完全否认这些人存在的作用，关键时刻可以作为斗争双方的缓冲地带，就像人的脂肪一样，多了是累赘，但绝对不可或缺。”

  苏清柔发了一串偷笑的表情，接着又发来一条，“什么问题都和医学联系起来。”

  方宇说，“原理是一样的，手术台上，医生用手术刀切除人身体内的坏死组织，而在官场，权力就是一把无形却锋利无比的刀，刺向体系内的毒瘤。”

  又聊了几句，两人互道晚安。

  一夜无语，第二天上午，小姨夫江万川临近十点半才提到车，两家人分乘两辆车奔赴徐塘镇南胜村。

  徐塘镇在安兴的正西方向，属于平原地带，境内大小河流密布，在汽车还没普及之前，运输基本上靠船舶，大部分村庄都是沿河而建。南胜村位于徐塘镇的西南，北侧紧挨104国道，东西南三面则是被三条大河交错环绕，交通十分便利。整个村由六个小组，也就是过去的六个生产队组成，方宇的外公外婆家在南胜村最大的组南胜组的村东头。

  谢家在南胜村算是个大家族，占据南胜村南胜组约三分之一多的地盘。

  方宇的外公谢明生兄弟四个，外公最小，今年八十六岁，三个哥哥都已经离世，都是高寿，寿命最长的是外公的大哥，去世的时候一百零二岁。

  按照过去家庭成分的说法，谢明生四兄弟中，老大因为多了半亩地被莫名其妙划成了地主，其他三兄弟都是富农。

  不过，谢家是良心地主，从来不做为富不仁的事，困难时期甚至开仓放粮，救济贫困家庭，在当地口碑很好。大动乱年代，上级要求批斗，但没人站出来说谢家的坏话。

  方宇父亲方振山插队来到南胜村的时候，当时的大队书记找到谢家老大，商量征用一下谢家祠堂，老大二话没说，召集家族里面的年轻人把祠堂腾了出来，又打扫了一遍，这就成了方振山的住所，也因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方宇和方琳在南胜村住了三年多，也就是读了三年小学，然后就去了镇里读初中高中，最后考上大学，不过，每年的寒暑假依然会回到外公外婆家，回到安兴后的每年的春节也都是在南胜村度过。

  两辆车刚一进村，眼尖的方琳就看到外公远远的站在祠堂门口，显然已经翘首以盼很久。

  车一停下，方琳就拉开车门钻了出去，还像个小孩似的搂抱着外公，撒娇道，“外公，今天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母亲谢颖嗔怪道，“你就是个小馋猫，来了就要好吃的。”

  谢明生非常疼爱这个外孙女，刮了一下方琳的鼻子，笑呵呵的说，“你外婆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

  方宇叫了一声外公后，和父亲一起从车上拿东西下来，每次回来，车后备箱都是装的满满的，这次也不例外。没办法，谢家人太多了，方宇的表舅表婶表姨表哥表嫂，一大堆都是他的长辈。

  舅舅谢震和表哥谢伟出来帮忙，几个人跑了两趟才把车上东西全部搬进去。谢明生看着这么多东西，慈祥的脸上笑意浓浓的说道，“别每次来都拿这么多东西，跟过年似的。”

  谢颖说，“里面好多东西是你外孙媳妇和小宇他姑姑给你们买的。”

  外婆和舅妈表嫂在厨房忙碌，方宇进去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就退了出来。

  方宇问谢伟，“儿子呢？”

  谢伟笑嘻嘻的说，“在她外婆家。”

  方宇接着问，“关系好点没？”

  谢伟说，“她儿媳妇三天两头跟她吵，后悔了，觉得还是女儿好，所以态度好多了，最近一直住这儿的，知道你们今天要来，不好意思见你们，一大早起来带着孩子回去了。”

  方宇笑了笑，说，“婆媳关系能处好的不多，嫂子父母年纪也大了，都让着点吧。”

  舅舅谢震走过来问道，“上班了吗？”

  方宇说，“明天开始上班。”

  谢震接着问，“回人民医院？”

  方宇“嗯”的一声，说，“还是外科，以后怎么变化听安排。”

  谢震说，“你表哥现在闲着没事做，帮他留意点，看有什么活他可以做的。”

  方宇说，“好的，我留心着点。”

  江万川凑过来问道，“承包的鱼塘还好吧？”

  谢震摇摇头，说，“销路不好，不敢投入太多。”

  方宇一听，急忙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我给你联系城里的饭店啊。”

  谢震说，“我看你伤成那样，也不想给你添乱。”

  方宇说，“去看看呢，看有多大，我再帮你联系。”

  鱼塘离得不远，走五六分钟就到了。

  到了鱼塘边，方宇觉得很奇怪，问道，“我印象中原来这里只有一个鱼塘，怎么现在有两个了？”

  谢震“唉”的一声，说，“你是好久没来地里转了，这块鱼塘有两三年了，当时村里办了一个砖厂，取土挖出来的，厂没办多久就停了。”

  方宇环顾一下四周，指着一片树林，好奇的问道，“怎么不种粮食，种上树了？”

  谢震说，“李老头的儿子在江州做绿化，说城里现在到处都在改造，树苗需求量大，把几户人家的地都承包过来种了树苗。”

  谢伟插话道，“现在种的人太多了，卖不出去，小树苗变大树了，也在发愁怎么办呢。”

  方宇摇了摇头，“头脑发热，山里的树苗那么多，怎么想的，把好好的良田改种树。”

  几个人围着鱼塘转了一圈，方宇问了问鱼的品种和产量后，拿出手机拨打阿龙的电话。

  阿龙自然不会推辞，饭店每天都需要，有固定的供货渠道更好，得知方宇正在乡下，马上就要过来。

  方宇本想给秦雪峰打电话，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他不是担心五星级酒店用量太大，谢震供不上，而是考虑安兴大酒店是市管酒店，他不想惹麻烦。

  没多作停留，正想回家吃饭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小宇回来了。”

  方宇回头一看，赶紧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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