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到本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宋泽川都只在学习一件事情。

  学习怎么和人交流。

  毕竟十二岁的孩子，居然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书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看人的眼神总是阴沉沉的，表情也是阴沉沉的。

  新来的佣人第一次给他送饭，进书房后找不到人，也没听组长的忠告，只是想着小孩要是不知道她来送饭了，饭就冷了。

  她四处找着，接连出声喊了几声泽川少爷，让宋泽川出来吃饭。

  等看见坐在最里层书架底下的那个孩子时，那孩子已然用一种阴冷的目光迎上了她的寻找。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着她的，他明明听见了佣人在找他，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佣人觉得他的眼神太过渗人，赶紧转身离开了书房。

  而在她身后，宋泽川放下了书，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等佣人走到楼梯口，他冷不丁伸手将人推下了楼。

  这件事被报到宋老爷子那里，宋濂德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是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孙子回到了本家。

  还是当年那个逃走的女人给他生下的儿子的儿子。

  至于那个儿子么，他倒是见过了，和她不像，上个家谱差不多得了。

  可这孙子，他还没仔细瞧过。

  之前他儿子回来时没提，这孩子还是他儿子那老婆带着过来认亲的。

  来就来了，亲子鉴定一做，得，再养一个也不费事。

  宋濂德孩子孙子多了去了，能引起他注意的不多。

  至少在宋泽川回到本家一个月后，他直接把这茬抛到了脑后。

  还是听见出事了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他听着助理给他的报告。

  报告宋泽川这一个月以来一句话都没跟下人说过，每天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看书，就是以一种沉默得近乎诡异的状态坐在窗边盯着外面的枫树。

  听得宋濂德挺好奇的。

  好学的孙子他不是没有，安静的孙子也能数出一两个。

  但好学安静到一句话不说的还是头个。

  “带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聋子哑巴。”  他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

  站在一旁的助理回他：“泽川少爷应过他母亲的话。”  回来那天就应过，也只在那天出声应过。

  “哦？”  宋濂德抬眼，往后一靠，“怎么个应法？”

  “她让泽川少爷在这里呆着。”

  “泽川少爷嗯了一声。”

  宋濂德思索片刻：“带过来我瞧瞧。”

  听上去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

  半小时后。

  助理将人带到了宋濂德面前。

  宋濂德打量了宋泽川很久。

  是个极其漂亮的孩子，乌发乌瞳，五官中隐隐带了一些那女人当年的影子。

  只不过比起他奶奶的温婉亲和，比起他爹宋成宗的虚伪斯文，他更像是从臭水沟里被捞出来的一条野狗，浑身都散发着阴森森气息，看谁都带着想要撕裂别人脖颈的恶意。

  挺脏的一个孩子。

  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那副能蛊惑人心皮囊之下，裹着一颗已经腐烂了的心脏。

  宋濂德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恶”的纯粹。

  而他很享受宋泽川散发出的这种恶意。

  或者说，他很满意他看见的宋泽川的样子。

  “为什么把人推下楼。”

  他问宋泽川：“她做错什么了吗？”

  宋泽川不说话，甚至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宋濂德十分有耐心：“你要是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换人，换房子，或者是其他。”

  “告诉我你把她推下楼的理由，我可以满足你提的任何一个要求。”

  宋泽川不为所动，宋濂德却对他更感了几分兴趣。

  回想了一番助理提到的宋泽川平时的举动，宋濂德再次开口：

  “你要是告诉我为什么。”

  “我会给你一个比你现住的地方更大十倍的书房。”

  “或者，二十倍。”

  他话刚落下，宋泽川阴冷的眼神瞬间收敛了几分。

  他也在打量着宋濂德，似是在确认这人说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宋濂德自然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摊手，偏头，宋濂德神色很认真：“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给你二十栋装书的别墅。”

  “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签一份协议。”

  “……”

  宋泽川微微抿唇，而后捏紧手指，终于张开了他的嘴巴。

  “协议。”

  他知道协议是什么东西。

  宋濂德心里稍觉讶异，面上却不显分毫：“去，拟一份协议过来。”

  他吩咐助理。

  视线片刻不离在出声后便又重新恢复了沉默的宋泽川。

  所以一小时后。

  在宋泽川收下了有宋濂德签名的协议纸后，宋濂德终于听见了宋泽川的答案：

  “不听话的人。”

  “要杀掉。”

  宋泽川说这话时，眼神没有丝毫避让。

  仿佛这件事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

  他明明写了纸条放在桌子上，让她们把饭放在那里就可以走了。

  而且以前进来的人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声音。

  可那个人，偏偏要越界。

  宋濂德怔愣一瞬，旋即大笑。

  “去，杜昭，”  他眉眼朗然，对助理说，“去开个宴，把家里的，还有帝都那些有点用的人都邀过来。”

  宋泽川回来这件事，也许连宋成宗都还不知道。

  是时候让那群人有点危机感了。

  宋濂德冲宋泽川招手：“来，过来。”

  “我是你爷爷。”

  他难得露出几分慈祥的表情。

  这个孙子，只需要他稍稍雕琢一下。

  就会是一个完美的当家人。

  宋濂德笑盈盈地对宋泽川道：

  “你做得对。”

  “不听话的人。”

  “全部都要杀掉才行。”

  他为宋泽川举行了一场极为豪横盛大的认亲宴。

  是他任何一个孩子或者孙子都未拥有过的待遇。

  帝都上流圈子的人全都来了。

  宋泽川第一次正式地出现在了宋家人的视野里，第一次站在了食物链顶端那群人的中心。

  这是他母亲一直希望着的场面。

  可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他的周围也遍布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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