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被人当做移动的血库，不如趁着这皎洁月色，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也了无生趣。”

  陆寻淑嘴上是这么念叨着，心里也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整个陆家，就是一个魔窟。

  既然反抗不了，不如一死了之。反正活着，也是日日被绝望包围，根本没有一丝乐趣。

  家里的丫鬟都被她支开了，眼下无人看守，正是结束这一切的最佳时节。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心一横，就要用力刺进去。

  “嗖！”

  暗夜中有东西飞了过来，打落了那把锋利的匕首。

  陆寻淑倏地转过身，发现树上半躺着一个人。

  那人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真实面貌，只能看到她有一双比月亮还清冷几分的眼睛。

  还没等她开口，那人就率先发问：“你不想活了？”

  陆寻淑神色怏怏，可能实在是太寂寞了，她对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开始吐露心扉：“活着，于我而言，实在是太痛苦了。也许只有永远沉睡，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你想拥有自保的能力吗？你想报复那些故意伤害你的人吗？”

  陆寻淑落寞地低下了头：“我这样的人，无权无势，又手无缚鸡之力，报仇雪恨，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蒙面女子见她如此伤心难过，不由放缓声音，不停安慰她。

  说了许久，见她依旧士气低落，蒙面女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丢给她一本秘籍，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陆寻淑，我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能不能逆天改命，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若你仍旧如此消极无能，那么我也爱莫能助了。这世上不幸的人，千千万。能遇到贵人的，寥寥无几。我若是你，我会好好修炼，然后潜伏在黑夜里，等待日出的那一刻。以前你活得痛苦，是因为你看不到希望。今后，你可以带着信念活下去。”

  陆寻淑好奇地打开了这本书，发现里面的内容，确实能助她逆天改命。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是光明灿烂的，她咬了咬牙，终于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办法，总比困难多。

  活着，总比死去好。

  既然生命中出现了一丝光亮，即使再微弱，她也要死死抓住，绝不会轻易放手！

  那些肆意欺辱她的人，那些把她当做药材血库的人，那些将她按在地上践踏的人，她要他们付出代价！

  从那天起，她原本灰暗无光的人生，迎来了冉冉升起的希望。

  因为她表现得越来越乖巧，陆家人对她放松了警惕，不再找人监视她，从此她恢复了来之不易的自由。

  又是一个月圆夜，她清空了院子，热烈地期待着那个蒙面女子可以来看看她。

  可是等了又等，那女子却没有出现。

  她失落地关上了房门，盯着若明若暗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在等我吗？”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陆寻淑拍了拍胸脯，既惊讶又惊喜。

  “你来啦！”

  “嗯。”

  “这本秘籍真的很有用，我觉得我进步很大！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意全力以赴！”

  蒙面女子盯着陆寻淑那双清亮无尘的眼睛，轻轻颔首。

  陆寻淑犹豫片刻，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讲了出来：“姑娘，你们最终的目标，是陆家吗？”

  那女子轻蔑一笑，于她而言，陆家都不配给她提鞋。

  陆寻淑双拳紧握，鼓足勇气，沉声道：“我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

  陆家，青雀城最邪恶龌龊的家族。

  整个家族的发家史，沾染着无辜百姓的血与泪。

  在青雀城，哪怕你是陆家的家仆，都可以横着走。

  蒙面女子盯着她如玉般的面容，低声道：“你先好好修行，无需操心太多。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对了，你想离开这里吗？”

  陆寻淑刚想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用力摇头。

  能逃跑，固然是好的。可这也意味着，她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还可能会连累恩人。

  隐忍潜伏下来，既能获得更多消息以及快速提升自己，又可以避免累及他人。

  “姑娘，我想留下来。”

  “好。”

  “你……”

  蒙面女子见她支支吾吾，不禁有些好奇。虽然只见过两次，但她觉得陆寻淑是个敞亮爽快的人。

  “怎么了？没事，有话直说。”

  陆寻淑跺了跺脚，鼓足勇气，低声请求道：“姑娘，以后你若是不忙，可以来我这里多待片刻吗？”

  “可以，我会定期来考核的。不要偷懒，也不要被人发现。这世上最可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嗯嗯！”

  从那以后，蒙面女子果然会时不时来她这里坐一会儿，还会教她新法术。

  陆寻淑本就极为聪慧，学东西更是过目不忘，还会举一反三，深得蒙面女子的赏识。

  时光漫漫流逝，她越长越高，心中那份自认为藏得很深的爱意也越来越明显。

  有些话，即使是对着救命恩人，她也难以启齿。

  蒙面女子没出现之前，不男不女，于她而言，只是难堪和痛苦。

  心爱之人出现以后，她对这副身体，增添了深深的怨恨和不满。

  她可以做女人，也可以当男人，但她真的不想再当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

  人因为爱，平添了很多烦恼和贪念。

  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

  有时候，只能深夜落泪。

  蒙面女子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是个内心细腻的人。

  她察觉到了陆寻淑的情绪近来有些低落，考虑到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她并没有出声询问，反而送给她一份礼物。

  看着做工精致的贝壳扇，陆寻淑眼前一亮，然后欢欢喜喜地收下了这把扇子。

  “这把贝壳扇，不是普通的扇子。它既能让满室飘香，又可以做防身暗器。你拿着它，以后要多笑少悲。”

  陆寻淑眼尾微红，重重点头：“好！”

  从那天起，这把扇子于她而言，重如生命。

  等待陆家覆灭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

  偌大的家族，一夜之间，化为了灰烬。

  而她，彻底迎来了属于她的自由。

  “姑娘，我给自己改了名字。”

  “你不叫陆寻淑了？”

  “我不喜欢陆家，所以便弃了这个名字。”

  “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

  “燕寻！”

  “好名字！”

  “还有……”

  “什么？”

  “没什么，下次再见面，你就会知道了。”

  “好。”

  燕寻盯着蒙面女子的眼睛，轻轻一笑。

  夜色如此宁静，晚风如此轻柔，一时间，她有些心神荡漾。

  复杂又隐秘的感情在黑暗中悄然生长，不可抵挡，无法言说。

  那天过后，蒙面女子便消失了。

  接替她的，是另一位女子。

  燕寻声音有些低沉：“她，她不来了吗？”

  女子声音冷清：“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你不是个女人吗？怎么今日一副男子打扮？”

  燕寻幽幽道：“以前，确实是雌雄莫辨。今后，我是男子。”

  “为什么？”

  “因为，我爱……”

  女子眉头微蹙，见燕寻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不由摇了摇头。

  她知道眼前这个可怜人出身陆家，从小被当成移动的血库和沙包，谁看不惯都可以暴打一顿。

  宫主救了她，教她练习武功和修行术法。没想到陆家倒台以后，她不想做女人了，非要当男人。

  好吧，人各有志，她只能祝他一切顺利。

  “又来新任务啦！山茶客栈，这名字起得还挺优雅。”

  燕寻凑了过来，温声道：“是有人来求助吗？”

  “嗯嗯！这户人家，这几年的倒霉事，真是一桩接一桩。女主人出了高价佣金，雇我们前去调查。”

  “一起过去吧！我现在有自保的能力，也可以帮助别人解决问题。”

  “那再好不过了！走！”

  令狐家的事，桩桩件件，皆是人为，不是巧合，更不是天意。

  在一棵树上，他盯着追过来的人和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这么多年，他虽然受尽磨难，但那颗善良正直的心，并未遗失。

  那把贝壳扇，承载着他浓浓的思念，陪他度过了看不到光的日日夜夜。

  “去龙吟城吧！”

  “去哪里做什么？”

  “你会看到她，还有一场盛大的烟花。”

  “好！”

  “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们？”

  燕寻微微一笑：“不，我不信任你们。”

  女子挑眉道：“那你为何毫不犹豫接下任务？”

  “因为，我信她。”

  女子耸了耸肩，轻声道：“好吧！这理由我也无法反驳，祝你在龙吟城看到这世上最美的烟花。”

  燕寻粲然一笑：“谢谢！”

  在龙吟城，他果然看到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恩人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他本应该当面道喜，可一想到自己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便跟随他的姐姐碧落，离开了这里。

  他跟随姐姐走遍万水千山，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始终找不到归属感。

  碧落见他日渐憔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和他谈心：“阿寻，你想回去找她吗？”

  燕寻红着眼眶，轻声道：“姐姐，为什么我不是个完整的人？为什么我天生就是个人人厌弃的怪物？为什么我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守？”

  碧落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劝慰道：“阿寻，姐姐知道你心里的苦楚和不甘，但我医术有限，确实帮不了你。”

  “姐姐，难道命中注定我就要如此痛苦地过完这一生吗？我都不如路边的野草过得快活！人人都能表达爱意，而我，因为自身的缺陷，只能将心里的爱意深深埋葬。”

  “阿寻，你为了她，愿意赌一次吗？”

  “姐姐，她救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我为了她，可以将全身的鲜血都流干。”

  “若是有一个机会，可以帮助你扭转这一切，但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还很有可能白白搭上自己这一条命，你觉得划算吗？”

  燕寻低声道：“若能以正常人的身份回到她身边，哪怕前面是死路，我也愿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争取一线生机。”

  于他而言，无望地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

  碧落向来平静温和的脸上闪过纠结和挣扎之色，过了许久，她决定如实相告。

  “阿寻，缘君还活着时，和我讲过一件事。”

  “什么事？”

  “你听到逍遥真君吗？”

  燕寻摇了摇头，他确实没听过这个人。

  碧落斟酌一下，柔声道：“逍遥真君是个长不大的孩童，他云游四海时，曾帮过一个一心求死的人。那个人，和你一样……”

  燕寻原本灰暗无光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他紧紧握着姐姐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姐姐……这是真的吗？我还有救对吗？姐姐！你说话！姐姐……”

  碧落摸了摸他如瀑布般柔顺的长发，决定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他自己。

  她不希望他死，但更不愿意看到他过得如此痛苦。

  奋力厮杀，尚有一线生机。

  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

  “阿寻，离开她以后，若你只有生不如死，没有半分快乐可言，那我愿意为你指一条路。只是这条路，荆棘密布，野兽穿行，并不好走。”

  “姐姐！若我能变成正常人，哪怕是片刻，就算是付出生命，我都愿意！”

  碧落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燕寻。

  这么多年，能找到逍遥真君的人，少之又少。

  他本就孩童心性，愿不愿意帮忙，还得另说。

  就算愿意出手相助，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成功以后，受助者面临的痛苦和后遗症，也很难说。

  当年那个人确实成功变回了正常人，可寿命，却只有短短的一年。

  “这个世上，你是我唯一活着的亲人。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所以没把这件事告诉你。离开她以后，你如离了水的鲜花，慢慢枯萎，我很是心痛，也万分纠结。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个以讹传讹的谣言，无功折返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就算逍遥真君愿意相助，你很有可能死在手术中。就算手术成功，接踵而来的后遗症，可能会让你生不如死。你原本也许能活到七八十岁，做了这个手术，也许只能活一年……”

  碧落有些说不下去了，难过地别过头。

  燕寻沉声道：“姐姐，若是能做回正常人，就算只有一年寿命，也值得！以正常人的身体，在她身边陪伴一年，也总比一生无望要好太多了！”

  碧落不忍地闭上了眼睛，燕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不会多劝，也不会多说。她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福，愿他能够得偿所愿。

  两年后，神月百花宫内，一片喜气洋洋。

  “宫主，您来啦！”

  锦衡眼里闪着星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阿衡，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锦衡神秘兮兮地说道：“宫主！我找到了她，哦，不，是他！”

  “谁？”

  锦衡打了个响指，有人从帘子后面，缓缓走了过来。

  安陵敬曦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消失很久的人。

  “宫主，我回来了。”

  晚风轻轻拂过燕寻那乌黑柔亮的长发，他对着夜空中皎皎明月，许下了不为人知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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