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寻依旧痴痴盯着皇宫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人生中最精彩的时刻。

  这一生，如履薄冰，活得甚是心累。

  从生母服下那颗药丸的那天起，他这一生，注定是一场笑话，是一个悲剧。

  那时，日子太难熬了。

  下人的鄙夷嘲讽，家人的凌辱虐待，永远流不完的橙色血液，担惊受怕的每一天，让他生出了结束这一切的念头。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软弱的，懦弱的，无能的。他无力反抗，又不想被迫承受，便想自寻短见。

  他没死成，因为有人救了他，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那人看着冰冷无情，实则最心善：“一死了之，有时候，确实比活着更容易。但你想好了，你若是死了，化不成厉鬼，那些害了你的人，不会有任何惩罚。你的尸骨埋在阴冷黑暗的地下，任由蛆虫啃食。而你的仇人们呢？他们会活得好好的，继续醉生梦死，继续飞扬跋扈，继续为非作歹。活下去吧，带着希望活下去。总有一天，旧制会被废除，月萝国会迎来新的太阳。”

  陆寻淑低声啜泣道：“我出生在一个罪恶的家族，我身上流着陆家人的血，我也是个罪人。早点死，也许能早点去投胎。”

  那人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就去死，我不会再救你。对了，你投不了胎，陆家的人，不会让女儿轻易投胎的。你算半个女儿，没有被制成木兰鼓，但成了移动血源。你是陆家人，但你没有害过任何人，所以不必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你生母吃下的那颗药丸，害了你。橙色的血液，救了你，又让你生不如死。若是我没算错，你没几年的活头了。时间在流逝，人也会慢慢变老。到时候，陆家那个老不死的，觉得自己老了，会将你的心脏移植给他，再顺便把你的血放干，肉清蒸，陆家人欢歌载舞，宴请宾客，准备了一场盛宴。而你呢？你的皮被剥下来，血被当成美酒，肉被做成一盘菜，灵魂永远被禁锢，只能看着他们继续害人！”

  陆寻淑终于哭出了声：“不！我不允许！我不能接受！恶人就该得到惩罚，世道不公啊！”

  那人感觉自己的语气太严肃了，特地调整了下说话的语气：“陆寻淑，我救了你，不是为了看你自怨自艾的。我给你机会，给你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呢？”

  陆寻淑眼神坚毅：“我愿意！”

  “好！”

  从那天起，他换了一副心肠。他愿意成为一颗棋子，更愿意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见燕寻迟迟不说话，紫苏好奇地问道：“燕寻，你在看什么？天边有流星还是烟花？”

  紫苏话音刚落，皇宫那边，突然放起了烟花。黑暗中行走的人，终于等来了曙光，看到了希望。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如春花般盛放，耀眼的光芒将整个皇城照亮。

  燕寻先是一愣，然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他本就拥有着倾国之容，摘掉面具，卸下伪装，发自真心地笑起来时如同满树绽放的山茶花般耀眼夺目。

  小猫们抬头欣赏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它们还数着有多少种颜色的烟花。微微偏头，看到了笑靥如花的绝色佳人，一时间，不由看呆了。

  烟花一朵接一朵，绚烂多彩。兰泽温柔地盯着若水的侧脸，心中许下了永恒的愿望。

  紫苏嘴角上扬，眼里闪着星光，安静地欣赏着满天的烟花。她知道月萝国变天了，这场经久不停的烟花，让龙吟城胆战心惊的百姓们看到了和平的曙光。风波已过，百姓们可以安心去睡了。

  碧落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院子里，她微微抬头，此时此刻，她与燕寻，同样欢喜。燕寻这么多年，活得艰辛又痛苦。她呢？她也不好过。爱人和女儿长眠于地下，此生此世，再也无法相见。

  她入局，是心甘情愿的。

  月萝国若能改朝换代，若能迎来明君，若能废除旧制，哪怕是粉身碎骨，她也愿意。

  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她的丈夫，她的孩子，所有真心爱她的人，都死在了那段漆黑无光的岁月里。

  她活着，就是为了快点推动江山易主，就是为了助力惨无人道的旧制早日废除。她不求名，不为利，只想让活着的人，能有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白榆看着她满头白发，以及眼角的笑意，既替她开心，又很是心疼。他若是早点找到她，她就不会吃那么多苦，更不会被仇恨夜夜折磨到无法入睡。若是早点知道陆家人的所作所为，哪怕是舍了一身修为，弃了性命，他也要替她报仇雪恨！

  悲剧已经发生了，即使懊悔，也来不及了。说再多，想再多，都不如脚踏实地做点实事。往日不可追，从今以后，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大仇得报，逝者安息。这一切结束以后，他愿意陪着碧落行医救人，走遍万水千山。

  若有一天，她离开了人世，那么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他知道自己不聪明，很多时候，听不懂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他很倔强，认死理，爱上了，就不会回头。他爱她，愿意守身如玉，愿意保持心灵的忠贞。她可以不爱他，只要允许他跟在身边，他就很满足了。

  情出自愿，无怨无悔。

  紫苏拍了拍碧落的肩膀，眼睛弯弯，笑语盈盈：“碧落，又见面啦！”

  碧落一扫往日的阴郁，眼睛里闪着柔光：“我想来这里看看，看看坏人最后的下场，再看看国家如朝阳般蒸蒸日上。烟花，代表着最终的胜利。月萝国，迎来了新生，盼来了希望。”

  燕寻收起了那把花香四溢的贝壳扇，他站在碧落面前，眼眶微红，嘴角微垂。碧落抬起脚，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张开双臂。

  燕寻满心满眼的委屈，在唯一活着的血亲面前，终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眷恋地依偎在碧落温暖的臂弯里。这是他的姐姐啊，这是他才二十多岁却满头白发的可怜姐姐！

  他与她，都是受害者，都曾生不如死，都曾求告无门，都曾万念俱灰。

  碧落语气温柔：“恭喜你，迎来了新生。也恭喜我自己，终于可以挥别过去了。”

  燕寻点了点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疯狂滑落。这一路，实在是走得不容易。他想做个体面坚强的人，可压抑的情绪到了极点，即使用力克制，却还是让汹涌的泪水流了下来。

  “姐姐……我们……以后……真的迎来太阳升起了！我知道自己不该哭，可还是忍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姐姐，我们再也不用惧怕黑暗了！”

  碧落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们都有了新名字，与陆家，与过去，彻底斩断了。坏人已除，我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我要去南方，我想做个大夫，不会在这里继续逗留了。你呢？燕寻，你要去哪里？”

  燕寻哽咽道：“姐姐，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你想行医救人吗？”

  碧落柔声道：“是呀，年少时，我就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么多年，我被痛苦包围，每天一睁开眼，想的就是复仇。如今大仇得报，那些人都下了地狱，月萝国也迎来了新的君王。以后，我想做回自己，我想去追寻少年时心中的那个梦想。”

  燕寻低声祈求道：“姐姐，我可以和你们同行吗？我留下来，也帮不上大忙。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被困在青雀城。现在自由了，我也想和你们一起悬壶济世。我可以帮上忙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更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白榆急得团团转，见燕寻终于说完了，马上开口表态：“碧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会法术，有法力，关键时刻，还能帮上忙。此去千里，山高水远，多一个人，多一份安心！无论你怎么说，我都要去！”

  碧落没有反对，反而粲然一笑：“那接下来的路，我们就一起走吧！”

  紫苏犹犹豫豫，心里的不解，还是问出了口：“碧落，燕寻，其实你们若是留下来，当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也是很好的选择。你们不想当个贤臣吗？”

  碧落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柔和：“做个好官，为民办事，是极好的。可惜，我们不适合过那样的日子。我们有自己的考虑，也有自己的担忧，更有自己的梦想。我们志不在此，即使留下来，也不会快乐的。人这一生，数十年光景，转瞬即逝。实话实说，我年纪也不小了，更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不能将时间浪费在不感兴趣的地方。紫苏仙子，龙吟城适合一心从政的人，不适合我们，所以我们趁着众人不备，早点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若水见她们去意已决，没有出言挽留。她微微一笑，脸上皆是赞赏之色。

  两个会武功又懂法术的人，还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小鸟，结伴而行，是件好事。她们既能踏遍大好河山，又能悬壶济世，两全其美。

  总困在一个地方，人就容易反复回想过去发生的事，很容易钻牛角尖，让自己越陷越深，最后只能抱着痛苦和绝望入睡。

  为了一举得男，燕寻生母服下的转胎丸，终是害了他的一生。而碧落，更是不幸。惨死的姑姑们，枉死的姐姐们，让她的童年被血腥所笼罩。好不容易与心悦之人喜结连理，还生下了活泼聪明的孩子，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现在，一切真的都过去了。陆家人被烧成了灰烬，大法师死在了山洞里，昏庸的皇帝也服毒自尽了。新皇登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离开，不是逃避，而是因为彻底放下了。

  碧落突然抓住若水的手，轻声道：“仙姑，我知道您心中有未解的疑惑，一切都在不言中。我们走了，这一别，今生今世，可能都不会再见了。虽隔着万水千山，但我在远方遥遥祝您得偿所愿。”

  若水温声道：“愿你们平安顺利，实现理想，济世救人，不虚此生。”

  碧落用力颔首，她眼中含着泪花，挥了挥手，带着燕寻和白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七只小猫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不由齐齐叹气。

  碧落是个聪明人，燕寻也是。白榆这个为情所困的傻瓜，希望他能想明白，然后好好修行吧，虽然这种可能性太低了。碧落若是老死，他断不会独活。哎，这世间的情爱，真的是麻烦又感人。

  月萝国变天了，新皇、新政，和旧臣、旧政，必然会激烈地碰撞。接下来几年，龙吟城不会消停的。推行新政的同时，必然伴随着反对和流血。

  人活一世，若想顺利，就要学会扬长避短。

  有的人适合经商，有的人适合从政，而有的人适合行医。说实话，碧落和燕寻志不在此，即使留下来当官，以后也不会觉得幸福。

  走了，就走了吧！

  留下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挥别过去，远离朝堂，行医救人，是最好的选择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操心别人了。清霄紫曜珠，它们一定要带走！

  领头猫铆足劲，伸出爪子，想带走清霄紫曜珠。没想到，事与愿违，清霄紫曜珠直接生出了逆反情绪，突然发出一道紫光，将它弹飞了。

  紫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在空中不停旋转的小猫。领头猫被紫苏抱在怀里，感觉自己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兰泽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这些小猫奇奇怪怪的，天真又鲁莽。显而易见，它们做了错事，导致清霄紫曜珠不再信任它们了。

  领头猫晃了晃脑袋，和其他小猫一起飞到了清霄紫曜珠旁边。它们将明珠团团围住，但不敢轻易触摸了。

  紫苏微微偏头，耐心劝说道：“不要做无用功了，清霄紫曜珠明显是排斥你们。对了，你们在等谁？”

  领头猫叹了口气，这件事，真的是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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