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接听手机，电话里是老赵唯唯诺诺的声音，再不似这一个月直播以来训练有素的笃定：“呃......那个领导，我这边孩子太不懂事儿了，我在车站把他们打发走了，想代替他们给你道个歉，真是给你添堵了。”

  车站里，老赵远远看着坐在候车椅子上，各自喝水闲着没事儿的儿子儿媳，静静的把刚才想了无数遍的话语讲完，期待着对方的回话。

  林雨只是淡淡道：“哦，我没有什么好添堵的，这样的事儿很正常，也可以理解。”

  老赵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兴奋不少，只觉得这个小伙子又善良又心肠好度量大。

  “那......那我听你这意思，我还是可以在您这边上班是吧？真是太谢谢你了！”

  林雨的耳朵听得出老赵话语里的激动，他沉默了几秒这才开口：“我想您可能是误会了，我可以理解这样的事儿，因为我见的多了所以不在意，但是我不在意和你在这边继续工作是没有关系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老赵耳边车站里闹哄哄的声音仿佛直接安静了，耳朵里不住的回想林雨的这句话。

  他沉默了很久这才拉下老脸陪着笑说道：“不是，领导，我在咱们这干的也挺好，不然的话你这边也不会给我开这么多钱，双赢的事情再加上我这边经济挺困难，我诚心实意替孩子们道歉，你就当这事儿过去了行吗？”

  老赵的儿子看着远处站着神情明显有些紧张的父亲扭过头对媳妇说：“我看爸那边好像不那么顺利，这事儿好像要坏事儿啊，要是人家真的记心上了，我们真的要悔死了。”

  他媳妇啃着鸡爪子冲着粗口饮料瓶吐着骨头，不咸不淡的开口：“我觉得你这个大男人应该有些定力，别一到关键时候还没我沉得住气，你听我给你简单的分析一下，帮你稍微缓一缓这用不着的操心。”

  她看着明显已经一脸求知欲的丈夫继续说：“起初我觉得对方是坑咱爸，但对方说没合同还给咱这么多钱，就说明对方是真想帮我们，人家真想帮我们就说明人家是心底善良的人......”

  老赵儿子在边上听的津津有味看着明显停顿卖关子的老婆：“别掖着藏着继续说。”

  “心底善良的人都心肠软好应付，只要爸电话里好言好语几句，肯定就是啥事儿没有。”

  老赵儿子听后顿觉一阵心安，也跟着媳妇打开了一袋鸡爪子：“还是媳妇你看的远，哎，你是不是来之前就想过了这茬？”

  听到这话，他这媳妇露出一脸的精明劲儿：“当然了，对方用爸要是别有目的，那说明爸有更大的利用价值，那我们争取些超额利益，只要不超对方底线就能成，要是没有目的单纯的帮扶，那咱们上门找他谈也有一定几率占占这些好人的便宜，就算好人生气了，那我们还是能占占他们心软的便宜，把这事儿轻描淡写的揭过去！”

  她说完一脸得意的向瓶子里吐了几块碎骨头，然后把包装鸡爪的塑料也塞进了瓶子里。

  老赵儿子一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表情，伸出大拇指用力的在媳妇眼前比了比。

  “我以前还没发现你这小心思还挺多，昨天你怎么没和我说这茬，要是说了我就更心安了。”

  他媳妇白了他一眼把装垃圾的瓶子扔到了丈夫身上：“要是说了，之前你在人家的屋子哪还能说话，平日里三脚没一个屁，不让你有点破釜沉舟的劲儿头，你才不会那么说话。”

  老赵儿子听后深深感慨道：“都说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是头发长见识多，这方面我可要好好和你学习学习。”

  “有什么好学的，你多看看身边的人，多观察观察怎么能多占便宜还没什么害处就怎么干！”

  占尽天下老实人便宜，见人下菜碟做到极致，就在此刻被这两口子从生活中提取出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高尚者见到后会悲哀，卑鄙者会得意。

  火车站两个啃鸡爪的年轻夫妻，谈笑间就总结了一条实用的生存主义哲学。

  他们两个是这样想的，但一边的老赵此时正苦不堪言！

  “领导，你看我说了半天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这事儿按理来说不至于那么没缓儿吧？”

  老赵心态已经越发的焦急，他有些想不通平日里如此照顾大家，如此好说话的林雨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油盐不进，比他们村村霸还要吝啬油条圆滑的存在。

  林雨再次出于礼貌又听了对方一句喋喋不休，这次他直截了当的说：“老赵，算了我还是敬您一声赵叔吧，你这样跟我说话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儿一样，刚刚你也说了是因为你能给我带来收益所以我给你发那么高的工资，现在我认为给你给的多了，想换一些别的人试试而已。”

  老赵欣慰于对方不再嗯嗯啊啊，但这样直截了当的回话，让他心里只觉得事情要坏。

  他看向远处有说有笑不成器的儿子儿媳强忍着怒火，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那个领导，我其实也是可以降薪的，其实我觉得自己也不值这么些钱，都是您这边的栽培，你要是换人还得重新培训，从经济和效益两方面来讲，其实不如让我这把老骨头接着干。”

  听到这些话林雨无奈的摇摇头，嘴上继续说道：“没事儿的，我再换个人安排一下同样的工作同样的培训，我还不用给他们租房，给个几千块有的是失业的人抢着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叔咱们就别细聊了吧，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村已经没这个店了。”

  老赵听着既露骨又暗自嘲讽他们家贪婪的语言艺术心里苦涩极浓。

  他和对方相处了一个月余，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反差大的让他不知道说什么。

  但他还是不死心再次问道：“领导，这事儿真没得商量嘛，我知道俩孩子不讲究。”

  老赵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苦于脑海里准备好的词儿在刚刚已经都讲完了，如今只能是这样不咸不淡的甩锅，试图对方动动恻隐之心能接着用他。

  他心里知道求人难，吃屎难，但家庭这边，孩子孙女老伴都让他这个老家伙只能弯腰。

  但他并没有想过，他的弯腰在别人眼中其实是一钱不值的，无非是自我感动一厢情愿。

  电话里边，林雨语气平淡的开口：“嗯，都是那两个孩子不懂事儿，与您一点关系没有，原谅我妄图猜测一下，赵叔你刚刚说自己创造价值所以我给您这么多钱，结合您在会议室没有拦着您的子女，到底是您上了年纪害怕子女，还是因为您心里也有着一丝奇怪的想法，这个我也叫不准，但是我是团队的领导人，只能按照最坏的人性下限考虑，万一哪天您作为主播知名度打起来了，我担心自己实力不够喂不饱员工，到时候那不是给团队找麻烦嘛？”

  他说完语气又透露着无比的柔和：“我这次说的够明白了吧，您吃的盐巴比我吃过的大米都多，我想应该是听的懂言外之意，在细聊下去就不好看了，情况就是这样的情况，没必要多聊什么了赵叔。”

  老赵听到这话嘴里泛起一阵苦味，他活了这么些年当然听得懂别人的内涵。

  难道他真的也和儿子儿媳一样，心底也隐隐有着贪婪才没有制止嘛？

  老赵不愿意再细想自己，只觉得浑浑噩噩一辈子，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较真。

  正当他思绪纷乱时，电话里又传来林雨的声音。

  “对了赵叔，我还要提一嘴，您现在住的房子，房租是交到月底的，就这样，我挂了。”

  老赵听到房租到月底，知道自己和便利的交通，高楼大厦气派的办公楼的蜜月期结束了。

  人家几次话里有话，这次更是委婉的点出，搬家的时间所剩不太多了。

  老赵抓着被挂断的手机走到了正在吃火腿肠的夫妻俩身边站着，一言不发。

  儿媳见状马上就问道：“爸，他是怎么说的，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好像情绪不高。”

  老赵还是没有说话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抬头看了看两个年轻人又深深的叹气。

  “爸，你别不说话啊，是他给咱们降薪了吧？降薪也不用不高兴，怎么也比你呆在村里强。”

  她说完这话老赵还是没吱声，这下子她整个人开始慌了。

  老赵儿子见状也询问道：“爸，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告诉我们个准信，待会火车要来了。”

  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只觉得刚想好的火车看风景要泡汤了。

  因为眼前老头子给他的状态，八成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支撑他赏景。

  老赵艰难的开口，声音低沉且沮丧：“人家不用咱了，准备找更便宜的人。”

  这话还没落地，老赵儿媳马上机灵的接话：“那你没说自己也可以便宜吗？”

  “说了，人家那意思就是咱多钱也不用咱，心里面担心咱家贪得无厌。”

  这话说完，三个人都是沉默了下来，两口子心里刚刚的稳定全部崩碎。

  老赵儿子语气有些急促皱着眉头冲着媳妇喊：“你刚才不是说肯定没事儿嘛，这哪是没事儿，这是没咱家的事儿了，昨天我就说不来不来你就是不听！”

  他难得的大嗓门直接盖过了周边所有的闲聊和短视频外放。

  坐在对面的人刚才见他们这对一直啃鸡爪子嘻嘻哈哈就觉得厌烦。

  现在这一出直接让他们被划分为精神疾病类危险人物，好几个人都是起身离他们远远的。

  老赵儿媳并没有当众给自己男人面子，用着比对方更大的噪音分贝：“有能耐的老爷们哪有你这样的，自己行就自己行，自己不行也别他妈怪到娘们身上！”

  这样一句话怼的他毫无脾气脸色涨红，只觉得周边的目光都是不屑和嘲讽。

  老赵儿子想了想终于是憋出了几个字：“那现在咋办嘛！？”

  他的媳妇抱着肩膀翘着二郎腿眼神扫向自己的公公不言不语，一副你们看着办的神情。

  老赵看着两个孩子嘴里更苦，沉默了很久叹气道：“还能怎么办，我回去收拾收拾回老家。”

  他这话说完三个人又是一阵沉默，都是面露愁容谁也不看谁。

  过了一会儿，还是老赵的儿媳一拍大腿，脸上像是吃了救心丹一样活了过来。

  她看向老赵开始献策：“要不，让那个中间人苏秋说说，没准看在她的面子事情还有缓！”

  边上的丈夫听到这话马上眼神发亮似有了光彩：“对对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小子能给爸安排工作大概率还是因为苏秋和咱家的关系，搞不好这男的也是为了讨苏秋的开心。”

  老赵儿媳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点了点：“有可能，现在这男的都愿意在女人眼前展示品德，什么关爱小动物，什么有能力之类的，他肯定是投其所好，别人喜欢帮助人，他也装作帮助人，我说他怎么这么不好沟通，爸拉下老脸打电话都不好使，这一看就不是诚心帮人的，就是为了讨女人欢心的男人，所以让苏秋说和说和没准真的好使！”

  话聊到这个份上，老赵眼里又看到了自己儿子儿媳目光里的期盼。

  只不过他更知道的是，这份期盼又要让他耷拉着脸去求另一个人。

  “爸，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不，要不你继续试试，要是不行的话我们再死心。”

  “爸，苏秋肯定比这个小子对咱家感情深，她特别喜欢咱家圆圆，没准愿意说和说和，求求情没准事情能成。”

  老赵捏着拳头很想骂骂眼前这俩人让他们要点脸，但是一提到圆圆孙女他又犹豫了。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的身体却是很是诚实的拨通了苏秋的电话。

  正在直播的苏秋看着眼前老赵的电话号码，只觉得对方是心怀感恩专程来感谢的。

  毕竟，她听林雨说老赵工资的时候，她这个中间人都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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