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89年-艾德佩尔-第一区-中心圣殿广场】

  “睡得真好啊，不愧是死神。”

  将赫劳德推出押送车的执行官看着熟睡的赫劳德不禁感慨道。

  今天早上接到任务通知后，执行官们开始进行转运押送的各种准备，山吹花和草薙一刀都在各种嘈杂中被吵醒了，只有赫劳德，一直处在深度睡眠的状态，不管是典狱老人进入房间内拍打他的肩膀还是执行官们将他抬到担架上，都没有吵醒他。

  不知道为什么，山吹花和草薙一刀都觉得有些丢脸，同时也觉得有点疑惑。

  平时赫劳德的睡眠也很好，但还不到今天这种程度。毕竟今天是被剥夺神官身份的一天，睡得这么沉着实也有一点反常。

  临离开前，山吹花和草薙一刀不约而同地去感受空间里残留的神息波动，这才明白昨天夜晚的时候，应该是无咎者到访了。看赫劳德的状况，大概率是又被使用了暗潮。

  “真损啊，这是赶着做最后一次实验？敢情就逮着一个实验对象使劲薅呗。”

  草薙一刀用神言和山吹花吐槽。山吹花撇撇嘴，她也不知道无咎者的用意，在她看来，无咎者并不是会做出这么缺德事情的人，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无咎者既然能够查到灵薄轮狱的位置和潜入方式，那就说明他们是有救出我们的准备的，不然煞费苦心的潜入进来就为了试验暗潮的效果，不像她们做出来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救走我们？”草薙一刀语气明显有些开心。

  “有这个可能。因为作为棋子来说，我们应该算比较强的那种。”山吹花指的是赫劳德毁灭的神息性质以及自己暂停的神息性质。

  被推上押送车后，山吹花便不再回应草薙一刀的神言，只把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周遭环境以及氛围的变化中。

  进入中心圣殿的地下停车场后，山吹花和草薙一刀才知道赫劳德已经在被押送到中心广场的路上了。死神的神格罪降将会在五分钟之后开始。

  赫劳德被束缚在特制的拘束器中，在逐渐鼎沸起来的欢呼与嚎叫中醒了过来。他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显然还没从恢复的记忆中回到现实来。

  他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样，许多记忆都还有些模糊，仔细去回忆，就会清晰很多，但若是稍微分散注意力，那些人物和画面就又会变得朦胧。

  广场上的阳光逐渐强烈起来，一扫先前的阴霾灰蒙，阳光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将群情激昂的人群盖在自然的恩泽光辉之下。原本杂乱嘈闹的声音在赫劳德登场之后逐渐汇聚成明亮清晰的口号，响彻在中心广场的上空。

  “清除叛徒！清除罪神！”

  赫劳德四肢都被限制在拘束器的凹槽中，动弹不得。椭圆形的拘束器由煅利玻白钢混合苏阿古之石制作而成，通体无瑕的白色在阳光照耀下会微微透出蓝色玻璃质地的反光，其上镌刻的复杂符文也会随着阳光移动流转变幻，呈现出宛如黄金一样的光润质感。

  拘束器内的苏阿古之石并不会直接侵蚀接触者的皮肤，但会形成一种特殊的力场来限制被拘束者体内的神息流动。也就是躺入拘束器之后，赫劳德全身的神息就处在一种停滞的状态，不会侵蚀肉体，也不能流转和释放。

  唯一能动的只有脑袋，赫劳德偏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拼命地从人群中朝他这个方向挤出来，来到最靠近他的地方。

  “赫劳德神官！”

  是蒂尼尔。

  她喘着粗气，显然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到最前面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她一直举着自己的工作证说自己是神官政府的工作人员，但被神葬影响了情绪觉得叛徒罪神人人得而诛之的人们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人愿意让出自己的绝佳位置。

  听到蒂尼尔呼唤的人们纷纷侧目看向她，脸色神情中满是震惊和嫌弃。不过蒂尼尔丝毫不在乎，她此刻眼中只有赫劳德露出来的半张侧脸，周遭人鄙夷的眼神和讽刺的话语经过她的耳朵，和轻轻拂过的风声没有区别。

  “你怎么来了——”

  赫劳德的话很小声，蒂尼尔用尽全力从警戒线上探出身体，甚至使用神息强化听力来听赫劳德究竟说了什么。

  “对不起。”

  赫劳德只能想到这三个字。对于蒂尼尔，或者说对于所有死神的信徒，赫劳德心中只有这三个字可说。他并不觉得自己不去大朝圣露面有什么亏欠，也不觉得从不过问信徒的事有什么不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他们所有人的信任。

  “你不用对不起啊，你明明就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要承认这个罪名啊？你明明就不是叛徒啊！”

  蒂尼尔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引来旁边人的注视。紧跟而来的，是所有人的不屑与声讨。

  “这个人好像是死神神殿的主事吧？”

  “叛徒罪神都还有狂热信徒啊，真是活久见呢。”

  “真是不要脸，我看她不是信徒，是倒贴的痴女吧。”

  “这种人就该被判跟着死神一起死了算了，这么喜欢他，那就一起去死呗。”

  “贱人！”

  各种不堪的言论涌入蒂尼尔的耳中，她依然不在意，泪水狂飙里无助地四下张望，哭喊着死神是无辜的，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之类的话。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信仰神明的人，却心怀如此大的恶意。他们似乎就等待着神明陨落的这一天，作为旁观的见证者，来奚落神权的失败。

  他们并不在意死神罪状的真实与否，他们想要的，只是神格罪降带来的新鲜感。

  不管讨伐谴责的是谁，他们都不在乎。

  “不要这样蒂尼尔，不要牵扯进来。”

  赫劳德觉得一阵心痛。他看着孤独无奈的蒂尼尔仿佛溺水者正疯狂想要抓住救命之草，每每落空都会让赫劳德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未曾出现过的疼痛。

  这是记忆恢复为自己带回了曾经的情感？赫劳德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可以，他现在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抱住蒂尼尔，不是出于爱意也不是出于感谢，仅仅只是想安慰她，让她不要再为自己哭泣。

  “罪降之阵已经就绪，罪神赫劳德，准备接受审判。”

  戴柏尔冰冷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出来，与此同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期待已久的欢呼与鼓掌。虽然各处都有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但喝彩声盖过了所有，浪潮一般淹没了整个中心广场。

  “不要——”

  蒂尼尔撕心裂肺的哭起来，她红肿的双眼被眼泪填满，几乎都看不清赫劳德的表情。早已经嘶哑的喉咙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一直紧绷用力的四肢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她整个人瘫坐下来，像是被人抢走了玩具的小女孩，跪坐在地上仰天无声哭泣起来。

  “对不起。”赫劳德别无他言。

  蒂尼尔摇摇头，与赫劳德对视。

  “就算你真的是叛徒，我也相信你的温柔，”蒂尼尔声音沙哑微小，她知道，赫劳德能听到，“就算你要失去所有的信徒，我会是最后一个死神信徒。”

  “只要有信徒存在，神就不会消失。”

  赫劳德不知道这句话是出自于自己之口，还是失去记忆前，不是死神的那个赫劳德。总之他告诉蒂尼尔，只要她还拥有信仰，那自己永远都会是她的神明。

  “赞美死神。”

  蒂尼尔微笑，用尽所有力气的她，在袭上心头的极度悲伤上昏迷了过去。

  随着蒂尼尔的倒地，戴柏尔所站的发言台爆发出一阵强烈刺眼的金色光芒，一声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洪钟巨响从中心圣殿传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来自心灵深处的赞叹。

  在场的民众们见过神官使用境界降临的都屈指可数，更别说见过如此磅礴雄伟的信仰之力释放，此时从戴柏尔体内释放出来的信仰之力比境界降临时的更加澎湃浩瀚，一时间几乎整个第一区都笼罩在信仰之力的金光之中。

  汹涌奔腾的金光将中心圣殿整个都环绕在内。片刻后，冲上天际的金光如银河坠落般自天降下，全数倾压在赫劳德身上，在拘束器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阵。在阵中符文回路交错闪烁之中，拘束器上的符文也同样呼应着发出金光，在周围形成了几道由方形符文组成的金色锁链。

  金色锁链将赫劳德层层缠绕锁住，逐渐缩紧，勒进他的皮肉之中。虽然锁链并不具备实体，没有将皮肤压的皮开肉绽，可赫劳德还是感觉到一阵刺骨钻心的疼痛从与锁链接触的地方传来。

  “堕落的罪神啊，感受直入灵魂的灼烧吧。”

  戴柏尔雄浑有力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在信仰之力冲击地面形成的噪音与震颤声中显得尤为铿锵洪亮。

  赫劳德整个人被信仰之力的万钧冲击力死死按在拘束器中，金色锁链缠绕的愈发紧绷，一丝移动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他能够感受到周围所有人审视的目光和高涨的情绪，同时也能感觉到从身体深处攀升而出的悲伤与愤怒。

  ——愚昧之人，终究以渎神为乐，亵神为荣。

  少年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伴随着大量模糊不清的记忆一同涌现出来，犹如倒卷入无底洞穴的海水一般，不断冲刷着赫劳德刺痛的神经。

  “神位基座将会从你灵魂中剥离，你不再拥有神名，也不再受到眷顾。等待你的，只有无尽的拷问与责罚。”

  戴柏尔站在发言台上，神情冷漠地看着神格罪降的巨阵旋转逐渐加快，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洛力特拉站在他的背后，手中杯里的烈酒早已饮完，一阵眩晕袭来。洛力特拉自己都不确定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过度兴奋，眼前正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

  愉悦，这世间的所有，都让洛力特拉感到无比的愉悦。

  他注意到戴柏尔身上冒出来的那股森然寒气，不禁在心中疑问，此时戴柏尔整个人透露出来的冰冷无情究竟是因为被控制的效果，还是本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管是哪种原因，洛力特拉都已经是胜利者了。因为在他的计划之下，神徒司都在为他所用，慢慢的，所有目光所及，都将处于他的掌控之下。

  “以神徒司之名裁定，死神赫劳德，剥夺神位，即刻神格罪降。”

  戴柏尔在胸前十指相扣，金色光柱猛然暴涨，激出一股巨大气浪，围观的民众全都被震得连退几步，爆发出一阵惊呼。就连上方的洛力特拉也被推的往后倒退一步，伸出长袖挡在脸前。汹涌的气流将戴柏尔的制服下摆与额发全都吹起舞动，他巍然不动，如同神只雕像伫立原地。

  在赫劳德上方，四处飞散纷舞的金光凝聚成一柄巨剑，巨剑造型古拙，没有过多华丽的修饰，只在剑身上有一些与金色锁链相似的方形符文，也就是洛力特拉曾提到过的，初代神王魔铎奥努西所使用的赫卢符文。

  巨剑剑格形同安多塔之瞳，只是上面的花纹更加复杂一些，正中间一颗金色的瞳仁中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许多复杂的纹路。

  赫劳德在金色锁链捆绑的极端痛苦中几乎要失去意识，可脑海中不断出现的记忆碎片带来的，锐刀切割一样的剧痛又强迫他意识一直保持着清醒。他看着巨剑在他上方形成，已经无力再去惊讶或是恐惧。

  ——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了。

  少年的声音像是在告诫赫劳德，又像是在感叹既定命运不可逃避的无奈。

  巨剑自空中坠下，挟带着磅礴的威压笔直穿透了赫劳德的身体。

  一瞬间，四肢百骸的疼痛与难受全部都消失了，周遭喧闹嘈杂的环境也都安静下来，赫劳德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四肢能够移动了。他从拘束器中翻身下来，看到身旁耸立着一块天然的黑色石碑。

  石碑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如同神息阵一样的回路，往外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赫劳德疑惑地想要上手去摸，却被一个声音制止了。

  “别碰，这就是神位基座。”

  赫劳德循声望去，石碑后浮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斯达伽影？”

  这是赫劳德第一次与斯达伽影面对面站着对视，他从没想过古神灵魄竟然如此巨大，几乎比四五米高的石碑还要巨大。

  “这里就是【规则领域】。几乎所有人的灵魂基座还有神官的神位基座，都被保存在这个领域之内。”斯达伽影伸手一挥，四周浓如黑墨的雾气逐渐划开，露出了周围的景色。

  没有任何其他事物存在的空间里，竖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黑色石碑，有些上面金色纹路繁多，有些则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这不是我们生活的那个世界吧。”赫劳德问道。

  “这并不是世界的概念，”斯达伽影看向赫劳德，眼神中有一种与多年老友重逢的欣慰，“你们所认为的世界，是领域互相叠加后产生的结果。你可以理解成不同领域作为不同的维度，共同构造出了你们的世界。而你们作为人类，只能感受到，也只能生活在【真实领域】之中。”

  “那一共有多少个领域？”

  “六个。”

  “那就是这六个组成了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

  斯达伽影摇摇头，说道：“你们如今生活的世界，是由真实，规则以及万象三个领域叠加而成的现实世界。还存在另外一个由虚无，混沌以及荒芜叠加而成的【虚侧世界】。”

  “虚无，混沌，荒芜——”赫劳德想起了曾经统治整个世界的三使徒。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斯达伽影突然问。

  赫劳德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正在神格罪降的仪式中。

  斯达伽影显然吃了一惊。

  “神格罪降——那还真是遗憾。”

  “以后可能不会再和你见面了吧。”赫劳德笑道。

  “会的。我们终究会再见面的。因为一切，都是循环的献礼。”斯达伽影语气坚定，但话却有些不明所以。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赫劳德问道。

  斯达伽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因为我是被神王安排守护神位基座的【碑灵】。不过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我就是切斯特拉时期的，最初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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