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窗半开着。

  秋日的阳光金黄又明亮。

  光束洒在院中的秋桂叶子上，将它们斑驳的落影映照在屋内。

  姜璃的后背被门板上的格子硌得生疼，而面前的男子却执意不肯将她松开。

  他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臂弯，为她筑起一座独一无二的牢笼。

  想要将她永远的困在这里。

  她睫毛微颤，缓缓抬头看他。

  比起少年时的明俊秀丽，此刻的青年英气更盛。

  睫毛浓密如扇，长长地垂下。

  黝黑的瞳仁如深邃的潭水，却又带着撩人心动的滚烫，将她紧紧锁定。

  美得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姜璃下意识想要躲开，却是无处可逃，只得轻声开口问道，

  “如今，满江都城都已知晓，我是三殿下的侧妃，就算你不愿意……又能怎么办？”

  “要么，你与萧文淙和离，改嫁于我…”

  沈北岐手掌撑在门板上，伏低身子凑近她耳畔，嗓音沙哑又低沉，

  “要么，我做你的情夫，不管是什么身份，我都可以。”

  他刻意咬重了“情夫”二字，姜璃听完，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情夫”这样的字眼…

  与婧国公沈北岐这个名震南吴的名字，是如此的不相称。

  沈北岐黝黑的瞳仁直勾勾盯着她，轻佻道，

  “或者，你现在就想试一试，我这个情夫是否称职？”

  说罢，他又轻轻勾起唇角，

  “不，你早就已经试过了，侧妃娘娘觉得我可够资格做你的情夫？”

  姜璃：“……”

  她脸颊烧得厉害。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就非得这样话里藏刀？

  她明白，他心中有气，气她对他隐瞒一切。

  也是在埋怨自己，没有在关键时刻护住她。

  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如今已然成了这副局面。

  她自认没有能力，改变不了这一切。

  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即便她心中再不甘心，再不情愿……

  他们之间也总要有个了结。

  总不能真的像他说的那般，做她的情夫？

  “…且不说皇家弃妇不得再嫁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侧妃是没有资格与皇子和离的吗？只有被休弃这一条路可走。”

  “我已令姜家蒙羞至此，难道还要让姜家再出一个被休弃的女儿吗？”

  她也想不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被一步一步逼至此等田地？

  到最后，只能将脸面名节全然抛弃，才能换得一线苟且偷生。

  自古以来，被休弃的女子结局都很惨。

  如果没有强大的娘家撑腰，她们要么削发为尼，要么轻生自尽。

  姜家的百年清誉已被她毁于一旦。

  如今，那些东派学子抓住了把柄，纷纷讥讽姜闽之教女无方，竟养出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儿，姜家的家风又能好到哪里去？

  就连兄长姜承，也免不了遭人非议。

  若不是他与薛灵的婚事另有内情，只怕连这桩婚事都要作罢。

  她若再被休弃出府，姜家就真的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沈北岐瞧出了她的顾虑。

  他自知，即使有能力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也无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旁人如何看他，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她，在乎能否与她共度一生。

  可她显然不这么想。

  他嘴唇紧抿，艰难地问道，

  “难道在你心中，声誉和荣耀，那些身外之物，比与我长相厮守还重要吗？”

  纤长的睫毛倏地轻颤，她不禁怔了一下。

  人言可畏，她已经深深体会到了其中的滋味。

  当那些秽语如污水般往她身上泼时，她外表虽然平静，心中又怎能做到完全不在意？

  她甚至能够想到，如果沈北岐真的与她成婚。

  便犹如仙人被贬落凡尘，而她…将成为他此生无法抹去的污点。

  况且，现今三皇子萧文淙也受她牵累。

  即便她对自身清誉漠不关心，又怎能弃三皇子的声誉于不顾？

  “我可以不顾他人的看法，但三殿下呢？”

  姜璃抬眸看他，“在太子这件事上，他对我有恩，这点做不得假。”

  “我又怎能恩将仇报，让他也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江都城众人的笑柄？”

  即便三皇子风流不羁，恐怕也会遭世人无情讥讽。

  她绝不能无耻到这种田地。

  “更何况……”她顿了顿，“母亲素来注重体面，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被休弃的女子嫁入国公府为正妻。”

  莫说是正妻，即便是做妾，也是够不到国公府的高枝的。

  “所以…”

  她深呼吸，强行压住心口的揪痛，“我们还是……”

  沈北岐抬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按住她的唇，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再让她说下去，他怕他会发疯。

  屋内顿时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

  良久，他低声笑了两下。

  那笑声极轻。

  深邃的桃花眼中蒙上一层雾气，悲凉之意若隐若现。

  “阿璃，你考虑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考虑过我……”

  考虑再多，说的再多，终究还是爱得不够。

  倘若今时今日，他们易地而处，他定然不会有丝毫犹豫不决。

  他后退几步，脚步略微有些不稳，

  “无论你愿不愿意，总之……”

  他绝对不会放手！

  姜璃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黯然。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真如世人所言那般不堪。

  这样，她便能不顾一切，毅然决然地扑入他的怀中。

  她又何尝没有考虑过他呢？

  宛如明月，高悬于夜空中高洁的沈北岐，怎能因为她，而沦为众人嘲讽的对象呢？

  “笃笃笃——”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一名男子恭敬的声音响起，“国公爷，我家主子知道您来了，请您过去。”

  说话的人是萧文淙的贴身侍卫徐莆，也是他的心腹。

  三皇子与沈北岐所谋之事，他都了如指掌。

  “知道了。”沈北岐低声回应。

  回过头，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上。

  他刚想要伸手挽起她的手腕，她却以为他又要强行抱她，闪身躲到一旁，同时让出了房门的位置。

  他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蜷缩，胸腔憋闷的厉害。

  “你换身衣裳，跟我一同前去。”

  他拉开房门，阳光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身影在地上被拉得很长。

  杏萍和罗芷站在不远处，手中提着包袱，沈北岐向她们招手，“去给你家姑娘换身衣裳。”

  杏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国公爷。”

  姜璃换上一身水蓝色的香丝褶裙，简约又大方。

  看到国公爷回来，杏萍也为姜璃感到高兴，又为她重新绾起了常梳的平髻。

  不需要那些夺目的步摇，只在发间簪上一朵与裙色相称的浅蓝绒花。

  这样简单的打扮，反而能将她衬得如林中仙子一般，灵气逼人。

  沈北岐双手负背，站在廊下静静等着。

  身后门被打开，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眼眸上下扫视，看到她脱去了那身令人讨厌的喜服，恢复了往日的清雅灵动，这才觉得心口顺畅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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