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邹氏当即摇头否认，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抹不屑。

  也就是说，邹氏觉得她完全有那个能力，能够管理好姜家。

  她淡淡一笑，“如今尚不知该如何唤您，晚辈唤您一句邹夫人，可算逾矩？”

  邹氏摇摇头，“姑娘您如今是沈家千金，无论您想唤什么，自然都是唤得的。”

  这是在暗讽她，没有资格插手姜家之事？

  沈璃抿下嘴唇，笑意清浅不达眼底，

  “请问邹夫人，待父亲搬入陛下所赐的府邸后，若要办一场乔迁之宴，该如何办？”

  邹氏略微思考一番，“自是写下帖子，派人去送给城中官员府邸，邀请他们前来。”

  “帖子该何时送？名单该如何选？”

  “名单…自是老爷说了算，帖子自然越早送去越好。”

  沈璃轻轻勾唇，“好，那如果客人来了，你又该如何招待？”

  “那还能如何招待，好酒好菜伺候着就是了。”

  邹氏心生不满，未免太小看她了，照顾人吃吃喝喝，这可是她最拿手的。

  沈璃看向姜闽之，“父亲，您听到了？”

  江都城贵人多，规矩自然也多。

  若要宴请宾客上门饮宴，总共要送去三道帖子。

  第一道帖子，会在宴席前三天送至客人府上。与此同时，下人会带回回帖，表明当日会不会赴宴。

  若应下赴宴，第二道帖子，就会在宴会当天一早，送至客人府上。

  而这第三道，则是在宴席开始的前两个时辰，送至宾客府上。

  “仅送帖子这一项，便这般麻烦？”邹氏脸色微变，低声喃喃道。

  声音虽小，却被沈璃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

  “邹夫人没说错，不止如此，还有更麻烦的。”

  沈璃轻扬唇角，接着说道，

  “上菜之法，咸者宜先，淡者宜后，浓者宜先，薄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

  在宴席之上，无论先上哪道菜，后上哪道菜，都有不同的讲究与说法。

  世家贵族，有一个好的主母，就相当于羊群拥有了领头羊，才能够走得更稳妥，更安全。

  可若是这位领头羊刚愎自用，一无所知，那姜家的后果可想而知。

  “不仅仅是送帖子，便是您说的好酒好菜伺候着，也是规矩重重，稍有不慎，丢的就是父亲的脸面。”

  “所以，您还是觉得，我说您当不得姜家主母，是在侮辱您吗？”

  沈璃声音清亮，如同春日山涧潺潺的溪流，夹杂着侵入骨髓的凉意。

  平心而论，她对邹氏没有任何偏见，甚至感激她在凉州悉心照顾父亲六年。

  但是，姜家主母，邹氏真的无法胜任。

  姜闽之面色有些难看，心中对沈璃生出几分不满来，低声道，

  “这些都是小事，她现在不懂，不代表以后不懂，你多教教她，只要肯上进肯用心，就没个学不会的。”

  邹氏随即点头，“老爷放心，妾身定会好好学的。”

  邹氏心中清楚，只要姜闽之执意要扶正她，即便是沈璃也无可奈何。

  再者，她有什么立场去反对？

  看来，姜闽之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沈璃垂下眼眸，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即便是至亲，也总有意见相悖的时候。

  他是父，她是女，若是父亲执意如此，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考虑到他怀中的幼女不能成为庶女。

  可曾考虑过，她与姜承均未婚嫁？

  她妥协道，“父亲，女儿说过了，您自己做主便好。”

  沈璃视线落在他怀中的小女孩身上，那女孩容貌与姜闽之有五分相似。

  她心中泛起隐隐失落。

  从进门到现在，父亲甚至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此时此刻，他们一家三口在她对面其乐融融，而她就像一个外人。

  院中响起几道沉稳的脚步声，片刻功夫，两人说着话撩帘进来。

  带头的男子清癯高挑，面容清秀，正是她的亲兄长姜承。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身穿鸦青绣银纹长袍的青年，芝兰玉树，面若冠玉，一双桃花眼生得极其好看。

  瞧见她也在屋内时，沈北岐并没有惊讶。

  只是敏锐察觉到，她眉宇之间笼罩着淡淡的阴郁。

  他按下心思，先向抱着孩子的姜闽之躬身作揖，“晚辈沈衡之，见过姜伯父。”

  沈衡之？

  姜闽之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即刻站起身来，将怀中女儿推至邹氏身旁。

  他上前两步，双手将沈北岐扶起，

  “这可使不得，国公爷乃我朝一品大员，怎可与姜某行礼呢？”

  姜承眉间几不可见的轻蹙一下，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沈北岐顿了片刻，接着说道，

  “您是长辈，晚辈与姜兄十多年的交情，理应唤您一声伯父，您自然是受得此礼的。”

  面对未来的岳丈大人，沈北岐难得的敛去了身上的冷寒之气，态度恭敬，语气诚恳。

  他侧眸，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一眼身侧的沈璃。

  见她依旧敛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姜闽之在凉州添了一名女儿之事，他早在几年前便已知晓。

  也是姜承怕她心思敏感，有意要瞒着，才迟迟没有将实情告诉沈璃。

  当时姜家获罪，朝中局势不明，尚不知姜家还有没有命数能被平反，瞒着她也无可厚非。

  昨夜他本想告诉她实情，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说。

  只因她昨夜已经哭了一场，他实是不想让她再多添几分烦扰。

  姜闽之请沈北岐坐下，始终微微躬着腰，小心翼翼地与其搭话。

  在凉州八年，他从最初的傲世轻物，到后来即便是面对石场中的小卒，也恭敬对待。

  看着满场大小不一的顽石，他时常在想，如此坚硬的石头尚能被碾磨成粉。

  更何况是人的脊梁。

  久而久之，这种唯唯诺诺的待人方式，已然变成了一种习惯。

  更何况，面前站着的，是叱咤南吴的靖国公沈北岐。

  两人谈话的间隙，邹氏适时出声道，

  “沈大人肯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若不嫌酒食淡薄，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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