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安推开门走了进去。

  园子里意外地干净整洁，跟外面看起来破败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园子虽然不大，一眼就能望完，但全可以看出设计者的用心之处。

  小桥流水间栽着几棵垂柳，院落边角处也满是层层叠叠的鲜花，一株翠绿的爬山虎沿着青砖墙爬上了屋子，遮住部分半开的窗户，鹅卵石在院落中铺就一条幽幽的小径。

  这里干净得像是有人居住一般。

  但叶清安很确定，这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这间园子的确已经荒废很多年了，可能是因障眼法一类的法术，才让外面看起来那么破旧，内里却如此精致。

  园子里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叶清安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叨扰此地安息的主人。

  叶清安关上门，沿着小径走上小桥，又从小桥来到小屋门口。

  这个园子左右两边的屋子分别是灶房饭厅和书房，卧室在堂屋的左边。

  屋门半掩着，像是在说：主人出门去了，黄昏时就回来。

  叶清安推开门，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工笔精细的画，画上乃是一个青年男子手执白子正在对弈。

  男子眉眼弯弯，笑意晏晏，似乎很是高兴，整个画面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放松感。

  叶清安走近了瞧，发现画上并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字迹。

  整个堂屋只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这幅约两米长一米宽的画。

  叶清安抬手将茶杯放回托盘里倒扣，又拿起桌上翻到中间的诗集。

  叶清安：“吾自多情，不见瀚海月明，廊下归心，一盘残局，只余些许离恨，万点……”

  后面的，被涂掉了。

  叶清安在椅子边找到了已经炸毛的毛笔，在地面上，也还留存着一道浓重的墨痕。

  是谁涂掉的，不言而喻。

  这个大白话诗，应该是情诗吧？难道说……哇哦，好刺激，好背德，好小说啊。

  师祖离逝的时候好像都七百多岁了吧，虽然修仙人士可以控制自己的外貌停留在年轻时候，但叶清安还是脑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爷爷形象。

  叶清安转头看向旁边的珠帘青纱。

  对于这位天赋异禀却又像烟花一样短暂绚烂过的弟子，苍竹峰的史册上并没有太多记录，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只以剑尊首徒代称。

  所以叶清安对此知之甚少。

  他直觉屋里有什么东西，或许是因为快要放学了，也可能是因为不便叨扰，叶清安没再进去，而是离开了园子。

  叶清安回到林子里，正好赶上苍竹峰议事堂后的大钟敲响，叶清安便直接挥挥手：“散学吧，下次课上我再检查。”

  对于全世界的学生来说，放学都是高兴事，自然是回教室拿上书包一溜烟地跑了没影儿，萧华良则乖乖收好剑跑到叶清安跟前。

  萧华良的刘海都被汗水浸湿了粘在脸颊上，叶清安掏出怀里的手帕给萧华良擦掉快要掉进眼睛里的汗水。

  认真努力的人，就值得真诚的夸奖。

  叶清安微笑着说道：“真棒，中午想吃什么，为师给你做。”

  萧华良明媚皓齿，笑起来只觉得格外美好，只是性格使然，只是拉着叶清安的袖子道：“师尊做的都好吃。”

  叶清安：“嗯……好吧，那为师就有什么做什么了。”

  师徒俩有说有笑地慢悠悠踱步回了岁康，萧华良被叶清安赶去洗澡换衣服了，自己则打发小花去膳堂拿点肉蛋菜回来。

  叶清安也想过在院子里种点菜，但是叶清安的院子种的东西都很有讲究，他不好贸然破坏掉，便只好作罢。

  院子里的土松软许多，院子外面还有一块地也能种菜，只是地太板实了，得松松土才能用。

  叶清安的种菜计划提上日程，他打算找个时间就把地给好好弄弄，谷安歌就是研究农业的，得空了找他取取经。

  萧华良洗了澡换好衣服便跟叶清安一起靠着美人靠看书，叶清安没看进去多少，脑子里想着别的事，看到萧华良，忽然想起来还没留时间去看萧华安。

  叶清安：“下午为师有点事情，你带上小花去谷师叔那里看华安，晚些时候为师再来接你，如何？”

  萧华良乖顺地点头：“师尊，我给你打下手吧。”

  叶清安：“行，小花应该快回来了，你去看看我襻膊放哪里了，我上次做完饭好像丢在衣架子上了。”

  萧华良钻进屋里找襻膊去了，小花也正好提着菜篮子过来，叶清安接过菜篮子，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这个世界很多也都是现实世界的瓜果蔬菜，膳堂需要大量的蔬菜，灵瓜灵果价格更高，自然不是首选。

  看到这些熟悉的蔬菜，叶清安底气都足了许多，高高兴兴让小花把东西提去厨房。

  萧华良这会儿也拿着襻膊出来了，襻膊其实就是一根很长的带子，从袖口处穿过把袖子束起来方便做事。

  叶清安懒得动，便张开双臂让萧华良帮忙系一下了。

  萧华良动作很麻利，熟练地将带子绕来绕去，最后在背后系好。

  萧华良：“系好了，师尊。”

  叶清安起身活动了一下：“不错，走吧，小花刚才回来了，你帮为师把菜洗了。”

  小花带了米饭回来，因此叶清安不用费工夫蒸米饭了，便动手切肉。

  小花带回来一块五花肉，层次很是漂亮，叶清安便动手切成块儿做红烧肉，再做一道清炒虾仁和一道鱼汤也就差不多了。

  他确实不爱吃鱼，但是萧华良这个年纪这个身体都需要好好补补，鱼汤营养价值还是很高的。

  小花带回来的鱼是已经杀好了的，里面还放着鱼泡啥的，叶清安反手就给甩了，无他，他连鱼都不爱吃，何况是鱼泡这玩意儿，把鱼收拾干净了就下锅煎上。

  鱼要煎到两面金黄了再炖，这样炖出来的汤才会是奶白奶白的，味道也更香醇。

  炖上鱼汤，叶清安在另一口锅开始上手做红烧肉，他手艺不错，炒的糖色也刚刚好。

  叶清安给锅里加上水盖上锅盖道：“怀瑾，你在这里看着火，为师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叶清安连襻膊都没取就溜出了厨房，他炖肉的时候忽然想起文和还在外面忙事情，自己回来这两天都没给他亲手写个信报个平安，也太不像话了些。

  叶清安瞬身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信询问事情进度，顺便提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又嘱咐了几句添衣保暖的话，便丢传讯符上了。

  过不了几天，应该又要带萧华良出去一趟，毕竟这个任务他得去收个尾，不然系统不给结算。

  三合门那边迟早会发现掌门不见了，自己就这么把别人的掌门带回来委实不妥，当时怎么就脑子一抽干了这事儿了。

  ……

  叶清安有时候真想问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会儿去打扰掌门也不合适，只能下午给那个少年上完课之后去了。

  思索着，叶清安回了厨房跟萧华良一起坐着聊天。

  其实两人也没什么好聊的，叶清安只了解原来轨迹中长大的萧华良，并不清楚他的曾经，书中将他的幼年悲哀一笔带过了。

  叶清安自己的事情也不能讲，因为他跟原来的叶清安没多少相似点，身份也是云泥之别。

  原来的叶清安是天之骄子，是众望所归的仙道魁首，受苍生爱戴百姓敬仰，自己鸠占鹊巢，得了这些名声，他也时常良心不安。

  其实学英语出路很窄，他学英语是因为外婆说过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她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省内。

  可是她没等到自己出息了，带她旅游。她不知道鱼鲜可以生吃，没吃过所谓的草莓慕斯，更没喝过咖啡，没见过万里长城。

  她曾经是厂里有名的先进工人，但她也没能去看一次国旗升起，看看她曾经为之努力付出的国家如今人民幸福的模样。

  叶清安想着想着，便揽着萧华良靠着轻声道：“你还小，任何事情都还来得及，想做什么就去做，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万事也有为师给你兜着。”

  萧华良感受到身边人的低落情绪，伸出手握住叶清安放在腿上的那只手，他还没到变声期，声音颇为稚嫩，说的话也显得更加真心实意。

  萧华良：“师尊莫要伤心，弟子会一直陪着师尊的，师尊就是想赶也赶不走。”

  叶清安：“……”

  你不会一直陪着我的，你有自己既定的轨迹运行，我们会越来越远，直到完全错过。

  就算不是系统要求的任务，你也会长大，开始厌烦我的管束，你会去看更广阔的世界。然后成家立业，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尽管如此，叶清安还是低声道：“好端端的，为师赶你做什么。”

  萧华良：“那若是弟子犯了大错呢？”

  叶清安笑道：“教不严师之过，为师陪你一块儿受罚。”

  ……

  吃过午饭，叶清安换了身干净衣服去了后山，萧华良则去了千秋峰找萧华安。

  由于内门弟子下午有课，所以叶清安把时间定在中午，不是什么紧要事情，他不会耽误孩子上课。

  叶清安溜达着去了后山，那名少年早已等在此处了，正坐在石头上看书，脚边放着自己的佩剑。

  内门弟子的佩剑大都是自己选的，也有部分是找奇门管辖下的炼器阁定做的，但定做需要图纸，普通弟子很难接触到炼器，自然也画不出什么完善的图纸。

  这个少年的剑也是如此，看起来很普通，比初学者的铁剑好不了多少。

  叶清安走到少年跟前少年才察觉到，赶紧放下书行礼。

  叶清安：“在看什么书？”

  少年奉上手里的已经翻得很旧了的书册，叶清安接过来看了眼封皮：“《飞雁》？”

  叶清安翻开里面粗略扫了一眼：“怎么想到看琴谱？你喜欢弹琴？”

  少年点了点头。

  叶清安：“那真是可惜，文和长老的弟子有不少琴艺课。”

  少年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比划了一圈，叶清安忽觉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见少年的手比比划划，更加怀疑了：“你不会说话？”

  少年点头，举着手比划了好一会儿。

  叶清安也看不懂手语，只能猜测道：“你想……跟我学琴？”

  少年充满期待地看着叶清安，叶清安恍然大悟，摸了张小桌子出来，又在芥子空间里挑了把还算不错的琴放到桌上。

  叶清安落座在琴旁抚上琴弦：“苍竹峰的琴艺课很少，但基础你应该已经上完了，来弹一曲给我瞧瞧。”

  苍竹峰的学生虽然剑术方面的课程占了大半，但也有诸如琴艺、修真史、基础药理等这样的通用课程，只是各峰课程安排占比不同罢了。

  少年坐在琴前，缓缓抬手拨动琴弦，琴音缓和流畅，弹了一曲《飞雁》。

  一番停下来，叶清安发现少年的琴艺比较一般，只是熟练者的水平，但感情是到位了的。这么快就能将感情融入琴音中，多少也弥补了技术上的不足。

  而且这还是他自己练习的结果，若是有人时时教导，定能有一番作为。

  叶清安指出几个不足之处，又让少年弹了一遍。少年的确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稍微指点，第二遍就比第一遍好了太多。

  叶清安现在身体的原主人也是爱琴之人，因此叶清安的情绪似乎也被带了起来，言语间藏不住的笑意问道：“你可会弹《三秋楼》？”

  《三秋楼》是古琴中极其考验手腕力度和指法的曲子，谱子不算特别难背，难的是怎么把谱曲者想表达的意思弹出来。

  当年古琴大家黄寅在三秋楼喝酒观月，想起自己温柔知心却芳龄早逝的妻子，和自己被人牙子拐走的唯一的孩子，深觉悲痛而创作出这支曲子。

  整支曲子如泣如诉，对妻子说不尽的思念，对没能看管好孩子的无尽悔恨，还有晚年依旧世间飘摇的孤独感。

  这支曲子无论是情感上还是技艺上都很难弹好，连叶清安也是如此，他虽然技艺上已经无可挑剔，但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大悲大痛，也难以真正设身处地去体会作者心境。

  他让这个少年弹，也只是想看看他的基本功够不够扎实。

  一曲弹尽，少年倒是弹出了思念，但不太像是对爱人的思念，毕竟他才多大年纪，哪里能体会这种痛苦了。

  虽然感情表达得十分单调，但少年的基本功的确无可挑剔，悟性也高，是个做琴修的好苗子。

  叶清安越看越喜欢，可惜他现在没有精力再去收一个徒弟了，而且他也想好好休息几年再说其他的。

  这少年天赋异禀，也不能让他白白浪费这几年的时光。若是琴尊还在就好了，琴尊和师尊流星剑是至交好友，自己的琴艺就是他长期指点的结果。

  可琴尊跟师尊流星剑一起死在了战场上，他唯一的徒弟也去了前线，至今下落不明，现在也就自己算他半个徒弟，琴艺在修真界还排得上号。

  叶清安实在不知道把他交给谁，其他琴修大家自己又不太熟，送得远了若是受了苦，都没地方说。

  唉～

  叶清安思索后道：“你颇有资质，但本尊现在没有收徒的想法，你若是愿意，本尊引荐你去文和长老座下修习，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叶清安本以为少年会更喜欢文和那儿，毕竟文和的内门弟子琴艺课是几个峰最多的，但少年闻言，却立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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