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是只胆子很小的妖。

  她虽然没有记忆，但却从未仗着妖法欺负过凡人，连蚂蚁都未曾踩死过一只。

  从前她不知世事，因为不知道用银钱买东西，被商贩追着打了一整条街，她知道是自己不对，便也没有反抗。

  她知道自己是六界不容的妖族，没有人喜欢她，所以一直都谨小慎微。

  直到遇到陆清珏，他虽然淡漠疏离，但却从未真正伤害过她。

  在她的纠缠下，他默认了一个妖族跟他上了昆仑，还让她住在缥缈殿，她觉得，这便是对她好了。

  毕竟，世俗眼中，妖族只配当做炉鼎，被炼成丹药。

  她忍受着灵气侵体的痛苦，却乐在其中，甚至加强修炼，想着能多活些年，多陪他一段时日。

  可谁知，陆清珏却抽了她的妖骨，迎娶孟瑾。

  口口声声指责，因为她是低贱的妖族，所以她不配……

  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妖族的身份，是她和他之间，永远逾越不了的障碍。

  他是神尊，顶着苍生之责，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高贵女子，而非她一介低贱的妖族。

  既然无法在一起，又何必勉强？

  可陆清珏好像根本不这么想，他将她囚禁在身边，一次次的羞辱，难道就因为她喜欢他，他就能这般无所顾忌？

  桑洛一想到石洞中的画面，便只觉心绪大恸，痛的撕心裂肺。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当着谢晏礼那样对她？

  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桑洛看着身边浑身怒气的男子，木然的开口：“陆清珏，放了我，要么……你杀了我！”

  陆清珏端着汤药，顿时气疯了。

  他根本没想到，几日不见，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样。

  陆清珏捏着汤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咔咔作响，药碗中褐色的汤汁都在隐隐抖动。

  “你想都不要想！”陆清珏怒瞪着她，一字一顿，字字狠厉。

  桑洛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态度十分明显。

  陆清珏气的一口气将药喝进口中，啪的一声，药碗落地碎裂，他禁锢住桑洛的双手，然后抵住她的嘴唇，强硬的将汤药一滴不漏的灌了进去。

  舌尖顺着温热的药汁一起渡到桑洛唇中。

  桑洛挣扎不出，张嘴便死死咬住陆清珏的嘴唇，血腥味混合着苦涩的药味滑向喉咙深处。

  她以为陆清珏会因为疼痛退出去，可那人却像是毫无知觉，仍旧一点点的渡着药，甚至……在最后一滴药都被吞进去后，他仍旧不管不顾的吻着她。

  长舌在她口腔中肆意搅弄，舌尖相抵，一点点试探，一点点沉沦。

  桑洛反手将其推开：“滚！你别碰我！”

  陆清珏被推开，舌尖探了探嘴角的伤口，他冷冷一笑，盯着桑洛：“碰不碰，本尊说了才说，桑洛……这种以死相逼的戏码太过可笑，本尊再提醒你一句，若不想谢晏礼出事，你最好乖乖的留在本尊身边。”

  “你记住本尊的话，即便你死了，本尊不仅不会放过你，甚至……还会杀了谢晏礼，将他碾成灰烟！”

  桑洛怒吼：“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陆清珏，你无耻！”

  “本尊无耻？那你呢？桑洛！那你呢？”陆清珏怒道：“是你同本尊承诺永远，可你却背叛本尊，你又比本尊好到哪里去？”

  “我后悔了，没有永远，高高在上的神和地位卑贱的妖之间，怎么可能会有永远！陆清珏，我后悔了，不行吗？”

  “后悔？”他怒极反笑：“你敢！本尊不放手，你后悔又能如何！本尊日日将你囚在这殿中，你后悔又能如何？”

  “你我之间，早就已经不再可能，神尊大人，你何不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何苦强求！到最后落的一个两相生厌的结果。”

  陆清珏道：“若本尊非要强求呢？”

  桑洛不再说话，也没有力气了。

  她绝望一笑，然后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睁着无神的双眼，不言不语。

  后悔又能如何？逃不掉……

  骨裂之痛暂且止住，但骨裂根本没有减缓，那药只是麻痹了她的痛感，可骨裂却仍在继续。

  三日后，月圆，风冷。

  陆清珏站在巨大的佛铃树下，身形隐没在阴影之中，他沉着面容：“为何骨裂提前了？不是说月圆之夜才会发作？”

  勾沉躬身侯在一旁，颤颤巍巍的道：“神尊，桑姑娘的身体本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下君猜测……应该是心绪大恸再加上中了妖毒，这才提前发作的。”

  “吃了药便没事了吗？”

  勾沉道：“这药只能缓解痛苦，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桑姑娘她本人，不愿意活下去，下君……下君也没有办法呀。”

  “没有办法就想办法！”陆清珏厉声道：“你身为药仙，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勾沉道：“桑姑娘本就失去了妖骨，下君也不敢用猛药，怕损伤身体，况且……桑姑娘这一看，就是心病，下君斗胆，您是不是让桑姑娘多在外面走……”

  冰寒的眼神掠过来的一瞬，勾沉直接跪在地上：“下君失言，望神尊恕罪。”

  “治好她，别让本尊再说第二次！”

  桑洛躺在床上，身体一天天瘦弱下去，她不吃不喝，双目空洞只盯着一处。

  谁和她说话，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由于失去了大量的血，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甚至隐隐泛着灰败的青色。

  若不是她仍旧在呼吸，陆清珏都要怀疑，她已经死了。

  陆清珏负手站在一旁，看了她许久，那么长的时间，桑洛没有看她一眼……

  他很清楚，她的确如勾沉所说，一心求死。

  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盯着她：“桑洛，非要这样吗？留在本尊身边，就非死不可吗？”

  桑洛已经许久没说话了，她缓缓张开口，声音沙哑又难听:“对！”

  简单的一个字，像是一柄利刃，将陆清珏的心脏捅了一个大窟窿。

  他眉宇瞬间拧起，双眸中崩出一丝森冷的狠厉：“你我之间，七十载春秋，这在凡人的世界里，几乎是一生，你明白，这一生的含义吗？”

  他愤怒的低吼。

  桑洛缓缓转动眼眸，抬眼看他：“这样的一生，太痛苦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陆清珏所有的情绪瞬间抽干，他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很累。

  看着桑洛古井无波的神色，陆清珏心底生起一丝茫然。

  痛苦……

  七十载的相伴，他都准备好逆天而为的决心，在她眼里，竟然是痛苦。

  既然他带给她的，是痛苦，那他要如何强求？

  陆清珏很很痛苦，他不知道强求的意义，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

  桑洛已经刻在了他的骨血里，是伴随着他每一次呼吸的人。

  是他漫长的人生中，唯独一次的强求，却也成了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求不得。

  他如何放手？放不掉……

  是她告诉他永远，是她教会了他如何爱一人，心生爱，则生怖……

  他永远不会让她离开，绝对不会！

  可桑洛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地狱。

  桑洛道：“陆清珏，待在你的身边，只会让我……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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