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矜却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明白，但我觉得你想得过于美好，在列强的缝隙中求生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如今的军阀，哪一个不是在列强的缝隙中周旋？”

  “他们有枪杆子，你呢！”她指着他腰间的枪支，“你的枪够多吗？你的人够多吗？你炸了英国的营地，嫁祸给了严春华，真以为他们对你没有怀疑和杀意吗？”

  谢悄再次握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数秒：“我既然做了，就一定会有把握，你该信我。”

  宋云矜抬眸看他：“我相信你的能力，但不相信洋人。”

  她也再次抽回了手：“谢悄，我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不如先按照彼此的想法行动？”

  谢悄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有再强迫：“合同已经签订，我也已经开始布局，最迟三个月，就会完成一切部署。阿姐，你有三个月时间，完成你的计划。”

  火山爆发时，任何东西都堵不住喷涌而出的岩浆。但它会生出征兆，在这段时间提醒附近居民做好应对措施，她需要在这三个月里，绣织局必须找出办法，应对此次的冲击。

  “多谢。”宋云矜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谢悄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离开，宋云矜望着他没有回头的背影，眉头深深锁紧。

  片刻后，柳筝就出现在书房门口，她一脸困惑：“怎么回事，为什么谢七爷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

  “有些地方没有想到一起罢了。”宋云矜轻描淡写地回应。

  柳筝却更加困惑：“什么地方？”

  宋云矜略一沉吟，便将谢悄要和法国人卖刺绣的事情逐一告知。

  柳筝听到了最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个刺绣机进入华夏，不仅会让很多绣娘失业，也会导致手工匠人的处境更加艰难，云矜，你反对是对的。”

  宋云矜却摇头道：“我不反对。”

  柳筝惊讶地看向她。

  宋云矜接着道：“他说得对，固步自封只会自取灭亡，机械注定会替代手工，阻止这一行为不过是螳臂当车，最终会被时代的洪流淹没。”

  柳筝听完这些，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怕有了这玩意儿后，再无人能静下心来，好好去刺绣，最终辛辛苦苦传承了几千年的东西，到了我们手中，就断了。”

  这又何尝不是宋云矜的顾虑呢？

  宋云矜道：“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总会有人愿意做这件事。”

  只不过刺绣这一途，入门要技巧，想要登峰造极，也同样需要天赋，从前能从万千人中寻一个能者，若是刺绣机普及了，那能者兴许也就埋没在机器前了。

  “许家准备开派对，邀请你参加。”柳筝轻叹了口气，随后将一封请帖交给宋云矜，“这次管控之事，应该会得罪一些人，许封斋是想借着派对，试探众人的反应。”

  “许封斋此人面上大方，实则睚眦必报，这次派对说是试探反应，不如说是确认对方是不是需要清理。”宋云矜接过请帖，随手放在桌面上，“照道理，我和许家没有什么交情，他不应该会请我才对。”

  “我听说许家把上海的名流请了个遍，你的身份摆在这里，邀请你倒也是情有可原。”

  宋云矜微微侧了侧脸，看着墙边镜子里的自己，“柳姨，你说我长得和外婆很像，你猜我站在许封斋面前，他会不会认出我？”

  柳筝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迅速拿走请帖道：“我去推了。”

  宋云矜按住她的手，笑道：“我们在沪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许封斋必然已经关注到我们身上，我也上了好多次报纸，现在才想着躲，不是太迟了吗？”

  “可……”

  “我不怕他。”宋云矜看向柳筝，“我更想知道，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宋云矜不仅决定要去，还要盛装打扮出场。是以这几日，她亲自设计了一套礼服，还安排好了相应的配饰。

  一切准备妥当，转眼就到了派对这天。

  宋云矜刚刚踏出院门，便看到慕宇守在门口，笑着同她打招呼：“冉小姐，您终于出来了。”

  宋云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色汽车，道：“你在等我？”

  “是七爷在等您。”慕宇靠近，悄悄指了指汽车的位置，“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往后谁再说七爷没耐性，他可是要跟那人急的。

  说话间，谢悄已经从车上下来，浅灰色的西服沐浴在橙黄的光晕中，整个人像是旧时照片走出来似的，有着二十三四岁这年纪稍有的稳重，他向她走来，眼底也淬了余辉：“阿姐，我们一起去。”

  宋云矜拒绝：“我有车。”

  慕宇颇为头痛，提醒道：“冉小姐，您现在可是七爷的未婚妻，当然要同进同出。”

  宋云矜：“胡扯。”

  慕宇连忙道：“七爷出事那会儿，你当着全上海的人给他当未亡人，也没有驳斥报纸上的谣言，更是帮着七爷在英国领事馆前打了个胜仗，大家早就把你们凑成双了。“

  宋云矜：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慕宇又道：“所以你们得一块儿走，不然旁人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问题。”

  闻言，宋云矜看了一眼慕宇，又打量了一下谢悄，道：“这不像是七爷的行事风格。”

  这传闻也不是一两天了，他们之前一直都和从前一般相处，怎么到了今天却非要一同出席了？

  谢悄往前一步，微微靠近她的耳边：“许家没有给我请帖。”

  闻言，慕宇下意识将怀里的请帖又往回塞了塞，疯狂点头：“七爷没有请帖，但是得走这一趟。”

  “为什么？”宋云矜怀疑地看着他。

  谢悄：“到了车上再告诉你，总之，这次得沾阿姐的光。”

  说话间，已经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臂弯处。

  宋云矜从善如流，欣然上车。

  车子朝着派对的方向开去，前方的帘子落下，隔住了慕宇的视线。

  “说吧。”宋云矜略挑了下眉，“什么事情能让谢七爷降下身份，也要蹭他人的请帖去参加宴会。”

  谢悄：“许封斋这次请了北京来的大人物，你猜那个人会是谁？”

  宋云矜眉梢一挑：“北京城最大的大人物是大帅，但是，他不会出席。不过能让许封斋广邀名流来参加的，想必地位也不低。”

  谢悄：“所以要去看看，探一探口风。”

  宋云矜：“需要谢七爷纡尊降贵，亲自去探口风？”

  谢悄面不改色：“不然阿姐觉得呢？”

  宋云矜摊了摊手：“也许吧。”

  前方边开车边听了一耳朵的慕宇暗暗叹了口气。

  七爷原本是不想去的，请帖都被七爷丢了。

  可是在听说今天晚上，许家那位神秘的大少爷也会出席后，立刻命令他掘地三尺把拜帖找出来。

  根据他多年看了这么多年张恨水小说的经验来看，七爷今夜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

  盯梢。

  可……一个许家大少爷而已，七爷有必要那么紧张吗？

  慕宇百思不得其解，但若是让他知道宋云矜的真正身份，便立时明了。

  毕竟，宋云矜和许暮生，可是有过婚约的。

  许家的派对在礼查饭店最大最豪华的大厅内举行，还请来了法国的古典乐团，全程伴奏。出席的宾客都是沪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像宋国峰这样的身份，都要托了好几层关系，花了一大笔钱才能跟过来。

  可惜的是，他才站在礼查饭店的门口，就被许长仁逮个正着。

  “哟，这不是宋先生吗？”许长仁刻意抬高了声量，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

  宋国峰原本躲闪的身影一顿，陪笑着转过身：“长仁兄……”

  “别，我可担待不起。”许长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宋先生一身正气，我怎么高攀得上？”

  许长仁可是没想到，宋国峰为了宋云矜和他闹翻了，竟然还敢出现在派对上。

  宋国峰连忙道：“长仁兄，咱们之间有误会，待我细细同你说明。”

  许长仁这几日正因为新制度的事情心情烦闷，这会儿可不打算给宋国峰好脸色。

  他不耐烦道：“宋先生，我记得这宾客的名单里头可没有你的名字，想必你也不是来参加宴会的，我就不耽误你了，有什么事，等明儿回绣苑再说。”

  说罢，也不等宋国峰开口，立刻朝护卫挥了挥手，直接就把宋国峰的去路堵住了。

  宋国峰连忙拉住自己身边同行的人道：“我是跟着……”

  不曾想话还没说完，同行之人便甩开了他的衣袖，一溜烟钻进大厅，生怕慢了一步，就受他带累，被赶了出去。

  宋国峰望着同行的背影，又愤怒，又心疼。

  正要开口与许长仁争辩一番，便听到许长仁沉下了声音，道：“这不是冉小姐么？”

  “许四爷是要赶我吗？”宋云矜笑着亮出自己的请帖，“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宋国峰看到宋云矜的请帖，大喜：“云……冉小姐，你可否带我一同进去，这帖子是可以携伴入场的！”

  许长仁抖了抖脸上的肌肉，阴恻恻笑了声道：“宋先生做什么春秋大美梦？没看到谢七爷就在她身后吗？那才是她的正主儿。”

  “原先是这样的，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宋云矜笑了下，道，“宋先生之前帮着我说话，我怎么也得有来有往。”

  说罢，她一个转身朝谢悄招了招手，道，“阿悄，慕宇应该还没走远，让他把你的请帖送过来，我在里头等你。”

  谢悄：“……”

  宋云矜说罢，便往里去，宋国峰仰着脑袋，径直从许长仁的面前过去，直把许长仁气得脸通红。

  入了会场，宋国峰便道：“冉小姐，这次多亏有你。”

  宋云矜换了一副冰冷的神色，道：“宋先生，我素来恩怨分明，之前你帮着我说话，这一份情我领了，后头你的事情，便和我无关。”

  宋国峰正诧然于宋云矜突然的变脸，即看到谢悄在她身后出现，立刻明白宋云矜是要避嫌，便配合着道：“你是柳筝的徒弟，我们本来就不是敌人，从前有误会，现在解除了，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宋云矜冷漠地扫了他一眼，“你连这种宴会都要我帮着进来，也配当我的朋友？”

  宋国峰的脸一白，明明知道她是做戏，依旧觉得被羞辱到。

  宋云矜不理会他，转身便挽住了谢悄的臂弯，径直走开。

  谢悄眼角的余光扫过一眼宋国峰，状若无意道：“阿姐，你和宋国峰的关系，远比我想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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