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的话风直指谢悄，有人听不下去了，拉了拉李老板的衣服，低声提醒道，“李老板……谢七爷就在那里。”

  “七爷，嘿，二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要不是仗着家底厚，哪能骑到我们头上！”李老板不屑道，“就说这次绣织局的制度，其实许老先生早就想施行了，甚至还要自掏腰包补贴各家，偏偏这谢家想出风头，提前一步推行，害他白担了骂名，揽了事又办不了事，不过是担了祖上的威名罢了……”

  李老板嘴里说着，目光时不时往谢悄的车子扫过，见车内人没有动静，胆子更大了许多。

  从前怕谢悄，是因为他有黑帮背景，生怕惹怒了他，一不留神就无声无息地死去。

  这会儿知道他那名声都是被严春华一房泼的污水后，李老板就觉得谢悄不过是投了个好胎。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李老板也没胆子敢公然跟谢悄叫板，但是现在他的身后多了个许家，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昨天夜里他们是去了许家，许老先生也说了今天会派人去交涉。出来后他却遇到了许宪少爷。

  许宪少爷吩咐他，在法国领事馆门口搅一搅，事后一定会有好处。

  有这靠山，有这攀上许家的机会，李老板哪里会放过，今日一早就兴冲冲的赶来凑热闹，见缝插针说两句谢悄的坏话，不说给谢悄安个罪名，但现在大家对谢悄的看法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好了。

  这会儿谢悄出现，他更是不遗遗力。

  外头刻意抬高了声音，自然传入车内，已经回到车上的慕宇拳头松开了又捏紧，松开了又捏紧。

  换了从前，他早就下车，给那个李老板几个大嘴巴。

  可现在，七爷的名声已经洗干净了，他要是贸然动手，只怕会给七爷带来麻烦。

  但是那个李老板越说越难听，慕宇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侧过身道：“七爷，我忍不了了。”

  谢悄的目光没有从书上离开过，随意应了一声：“谁让你忍？”

  慕宇闻言，微微一顿，瞬间如同注满力量的公鸡，推开车门边冲了下去。

  李老板正口若悬河地嘲笑谢悄，全然沉浸在得意中，并未察觉到身边的人都退后了一步，说到兴致高昂时，忽然察觉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他下意识回过头……

  “砰！”

  “砰！砰！”

  “砰砰砰！”

  慕宇出拳又快又狠，不过一分钟功夫，李老板的身上已经落满了拳头，脸更是肿得像猪头，他震惊地看着慕宇，身体哆哆嗦嗦，嘴巴含含糊糊：“你……你竟敢……打人……”

  虽然慕宇的脸上带着微笑，可是见识到他厉害的众人，根本不敢替李老板说几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老板的脸越来越肿，话说得越来越模糊。

  慕宇耐着性子等李老板把话说完，这才客气地拱拱手道：“我这双手一般不打人，只打畜生，大嘴的就给缝一缝，长舌的就给剪一剪……”

  李老板还想骂骂咧咧，听他这句话，声音戛然而止。

  慕宇笑吟吟看着众人道：“七爷身份高，不爱和人计较，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脾气可不好，听不得这种诋毁家主的声音，诸位都是读过书的，应当知道谨言慎行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了看慕宇和气的笑脸，又看了看他挥舞的拳头，再看看已经满地找牙的李老板，不约而同得点了点头。

  “好一个谨言慎行。”一道不屑的声音从慕宇的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一辆汽车缓缓靠在路旁，车上走下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一身西服文质彬彬。

  眼尖的人一下子便认出，此人正是许家的少爷许宪。

  许宪走到李老板身侧，俯身将他扶起，李老板见到许宪，眼泪哗啦就掉下来，委屈地像个见了娘的小孩：“宪少爷，他欺人太甚！”

  许宪轻轻拍了拍李老板的手，和气地说道：“你放心，我会为你主持公道。”

  其实他刚才就来了，只是一直在远处等着。

  等李老板把谢悄惹怒，闹出点事，才在最恰当的时间出来主持公道。

  这样一来，就坐实了谢悄仗势欺人的名声，许家因为仗义出手博得美名，而他也能立下一功。

  李老板顿时挺起胸膛，刚刚缩进去的胆子，又壮了回来。他恶狠狠地瞪着慕宇，心里却万分高兴，挨一顿打就能跟着许家荣华富贵，这锤子买卖可真值当。

  许宪安抚好李老板，转头看了看慕宇，又看了看远处谢家的汽车，冷声道：“我原以为谢老先生是个举人，谢家也算书香门第，断然做不出当街打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如今看来，却是我高看谢家。”

  慕宇一听，可是不服，慢吞吞道：“我原以为许老先生是上海最公正之人，许家人必定不偏不倚，断然做不出不问青红皂白公然袒护罪犯这等有失偏颇之事，如今看来，却是我高看许家。”

  一模一样的句式，阴阳怪气的口吻听得众人差点笑出声。

  许宪的脸色更加阴沉：“慕管事，你说我袒护罪犯？敢问李老板他犯了什么罪？”

  “就是！你贼喊捉贼，打人还有理！”李老板气的脸通红，哪怕话都说不清楚，也要开口反驳。

  “他刚才诽谤我家家主，犯了诽谤罪。”慕宇想到那日宋云矜在英国领事馆前的那一出，便跟着照葫芦画瓢，“我记得不管是民国法律，还是法国律文都有这条罪名，所以不管这里是不是法租界，这条罪名他都逃不掉。”

  “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些话也不是我一个人在说，大家都在议论。”李老板怒道。

  “大家都包括谁？只有你？”慕宇说着，目光绕过所有人，“还是在座的所有人？”

  被慕宇的目光一扫，众人顿时缩紧了脖子，未置一言。

  李老板想把大家拉下水，对慕宇群起攻之，可惜大家都不想跟他一样挨打。

  许宪望着眼前的一切，脸色沉了沉，接着道：“不论他是否诽谤谢七爷，犯法都该由法律制裁，而非个人私下动武。”

  “我是粗人，跟我讲什么道理，许先生如此口才，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慕宇说着，侧了侧身，道，“总领事在里头等着您说服他解除管控呢，您请。”

  许宪：“……”说不过就耍赖，果然是谢家的贱仆。

  他看了看众人期待的目光，狠狠地皱紧了眉头。

  慕宇把话引到了管控之事上，他如果还在为李老板之事深究，只怕会引发大家的不满。

  左右李老板已经把谢家跋扈的名声引出来了，也不用再纠缠，点到为止即可。

  思及此，许宪转头看向李老板道：“等此事了结，我再帮你讨回公道。”

  说完，他大步走向门口的法国士兵，整了整领子，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许老先生的侄子，今日遵长辈之命，拜访总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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