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春华擦了擦眼睛，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不是一道，是几道声音，而且全都是谢悄的手下。

  他们训练有素地踏进大厅，发出一串整齐的脚步声，最前方的慕宇推着坐轮椅的谢悄，一直到了谢憬的遗像前才停下。

  他摘下帽子，朝那张黑白遗像看了一眼，躬了两下身，随即坐直。

  谢应民去世时，他没有出现，便在这里一并行了礼，但多的，他是不会再给。

  严春华木然的眼神，在谢悄鞠躬时颤了颤，随后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道；“你觉得你真的赢了？等日本人回过味来，发现了你的算计，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谢悄看向严春华，毫不否认道：“你想明白了？”

  严春华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冷声道：“我终于想明白了。”

  自谢悄强势地从她手中夺走那副绣品开始，他就已经把她引入这场圈套之中。

  之后她家老三受的伤、绣苑之争、谢憬被废……每一步都切在严春华的底线上，引着她最终策划出那一场袭击。

  谢应民之死，慕宇对他们的强硬之势，黄赌毒三场的顺利入手……就算在谢悄销声匿迹的那段时间里，他都牢牢得把控着她这一房的所有动向。

  每当他们对眼前的局势有所怀疑，或者想要往更正确的方向时，他都会适时给出一计，让他们朝着他要的方向一直走。

  最终，一场普通的工人示威游行，成了她这一房覆灭的导火线。

  一开始，她也以为谢悄摆出这么多架势，目标是上海的产业，等到这七天，她送走了谢憬，在沉痛中恍然大悟，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袭击英国军营，搅浑沪上英日两派的关系，让他们互相猜忌。

  她这一房只是谢悄的添头，又或者说，是他的棋子，他的替罪羊。

  因为他的算计，严春华在沪上经营了几十年的努力，要么毁于英国人之手，要么进了他的手中，所有的努力都一场空。

  “你想得明白，日本人和英国人，未必能想得明白。”谢悄扬了扬手掌，道，“你打算去告诉他们？”

  “日本人觉得我拖累了他们，害的他们和英国人交恶，早就不打算跟我往来，而英国人……”严春华瞥了谢悄一眼，恨恨道，“你可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给你又如何？”

  严春华愣了一下，苦笑道：“对，你帮他们挣出这么大的名声，还和威尔逊谈了那么大一笔买卖，他们怎么可能会听我的。”

  就算她说了，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严春华颓然道：“你赢了。”

  “我从来不打算和你争输赢。”谢悄捏着手中的帽子，冷声道，“你和你的子孙都不是我的对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对我们下手？”严春华终于忍不住质问，“财产之争罢了，何必搭上生死，那都是你的亲人，你的三叔，四叔和堂兄弟，你竟然狠心到这种地步……”

  慕宇一听就忍不住了：“老夫人，你这话就过分了，你们使尽手段要七爷命的时候，都没有想过他是你的孙子，到了他这里了，你就这么要求他？做人不能两种标准啊！”

  严春华狠狠瞪向慕宇：“你不过是条狗，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他是我的手下，也是我的兄弟。”谢悄抬手按了按慕宇的肩膀，“请对他说话尊重一点，否则我会把你赶出这座老宅。”

  慕宇闻言，看着谢悄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激动。

  他是知道七爷对他比旁人都好，好到像兄弟那般，但是从七爷的口中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有七爷这句话，他就算赴汤蹈火也值了！

  严春华惊讶之中含着怒火：“谢悄，你竟敢威胁我！”

  她自从掌权后，只在洋人面前低过头。

  这会儿输给了谢悄也就算了，一条狗也想往她头上爬？

  “我向来不喜欢威胁人，我说什么，就会做什么。”谢悄平静道，“比如，我会让你今天之内离开这座宅子，你就一定得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严春华往前两步，压着火气强硬道：“这宅子是老太爷留给我的，这是我的家！我不走！谁都无权赶我！”

  谢悄无视严春华的怒火，转头朝慕宇道：“把这个房子里所有的人都送出去，另外，帮老夫人收拾行李。”

  “是！”慕宇激动地点了点头，立刻指挥着手下人动手，严春华身边的丫鬟也被拉了出去，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谢悄和严春华。

  严春华咬着牙道：“谢悄，我好歹是你的祖母，你这么做，天下人会戳着脊梁骨骂你不孝！”

  “我何时怕过？”谢悄的手指随意摩挲着轮椅把手上，看都不看严春华一眼，“我赶你走，也是祖父的意思。”

  严春华梗着脖子道：“你胡说！老爷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你少拿他当借口！”

  谢悄推着轮椅靠近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日光洒了进来，屋子瞬间变得亮堂，他望着远方：“你知道祖父，为什么要把宅子修在此处，还准备了这么多护院吗？”

  严春华缓缓往前两步，走到一张桌子旁，望着远处飘扬的日本旗：“他必定想和日本人当邻居……”

  “所以，你不配留在这里。”谢悄嗤笑一声，抢了她的话，“如今你有两条路，要么自己走，要么被赶出去。”

  “你！”严春华的怒意在心头翻滚，目光仿佛嵌着刀，恨不能把谢悄的肉一片一片割下去。

  谢家是江南首富，她又是谢家地位最高的女人，从来只有她赶人，除了洋人，没人敢跟她说一句重话，而谢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她，威胁她。

  此刻她再也无法忍住心里的愤怒，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到桌子暗格中的手枪时，声音也变地无比冰冷：“你想赶走我，住进来吗？”

  “看来，你是不想自己走了。”谢悄没有回答严春华，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严春华阴森森的笑了一声，忽然掏出枪，对准了谢悄：“我不会出去，你也可以留在这里，以尸体的方式。”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谢悄的头部，只要她轻轻扣下扳机，不可一世的谢七爷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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