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过过去几秒，李局长已经在脑海里权衡了十几遍。

  看到李局长一直沉默不语，威尔逊先生不由得沉下脸道：“李局长，这件事有那么难决定吗？”

  李局长猛然回过神，连忙摆手道：“不不，我是在回忆，经过余先生的提醒，我倒是想起来……”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了。

  “这有什么可想的！”威尔逊不耐烦地喝道，“直接派人去把备案调出来确认就行了。”

  李局长的身体抖了抖，数秒之后，他咬咬牙道：“余先生说得没错，这份货运的确是备案了的，里面运送的正是炸药。”

  他的话音落下，谢憬顿时暴怒：“李局长，你收了冉明姬多少好处，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我们谢家！”

  李局长本就因为自己这番言语，会得罪日本人而伤脑筋，可这会儿被谢憬这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当众指责，脸色也顿时难看了。

  他本来只是个局外人，现在被卷了进来，能不难看吗？

  随着谢憬的话出口，李局长也一下子想明白了。

  把谢家供出来，会得罪日本人，可如果不供出来，威尔逊当下就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今天这架势明摆着是针对谢家人而来的，就算谢家有日本人撑腰，这会儿日本人也不好出面，否则会落个同流合污的名声。

  日本人想在华夏做生意，占领经济命脉，还得要好名声维持着。

  最重要的是，谢家一旦定了炸军营的罪名，英国人还能放过他们？

  想明白了这些，李局长的底气就更足了，跑进领事馆打了个电话到巡捕房，没一会儿，副手就开着车把备案原件送过来了。

  而备案上的“炸药”二字，就等于坐实了谢家的罪名。

  “谢先生，我原本以为你们谢家，运这一程火药是为了自保，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要对付英国士兵！”余程风说着，转过身，朝威尔逊拱了拱手道，“余记航运无意惹出事端，却成了帮凶，实在是愧对威尔逊先生……”

  威尔逊这会儿是大大松了口气，心里也清楚余程风是过来帮忙的，哪里会去计较，摆了摆手，大度道：“余先生不用愧疚，你也不知情。”

  说完，他又朝谢憬冷声道：“这件事，谢家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你这个老头，怎么能老糊……”谢憬正发愁要怎么翻身，不料听到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他连忙扭过头看去，脸上顿时一喜，“祖母！”

  严春华狠狠瞪了谢憬一眼，在管家的搀扶下，缓步走到威尔逊面前道：“威尔逊先生，请原谅我孙子年幼不懂事，失礼了。”

  威尔逊瞥了一眼谢憬，掀了掀嘴皮子道：“二十岁还算年幼？”

  严春华知道谢憬的跳脚，已经得罪了威尔逊，她沉了沉心跳，转手给了谢憬一个耳光，随后朝威尔逊道：“您说得对，是该教训。”

  谢憬捂着脸，万分委屈地看着严春华，自己一片丹心为谢家，得来的却是一巴掌：“祖母！”

  “闭嘴！”严春华冷喝一声，看向威尔逊时又换了一种姿态：“威尔逊先生，我孙子无礼也是因为家族被污蔑，故而着急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给大家看到的证据，你们都不认？”威尔逊的脸色又逐渐变沉，在他看来，这件事早就已经是定局，只等着跟谢家算账了。

  “我们谢家在上海做的都是本分买卖，几十年了，始终没有跟那些不法之徒牵扯在一起。对于谢悄这个家主，我们也始终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严春华缓声道，“先前说我们设计埋伏谢悄的人，根本没有想过，谢悄掌管着谢家，而我们不过是偏安在上海一隅，他要是动手，我们只能当鱼肉，任他宰割。诸位若是不相信，便看看谢悄来上海后，我们谢家的处境……我家老三被他打残了，老四被他弄死了，连孙子都被他弄废了……”

  严春华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自我嫁入谢家起，我那故去的夫君始终对我尊重有加，现在他走了，我没有了依仗，下面的子孙要闹一点动静，我这做长辈的，还能跟他计较吗？”

  她这一番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大家，她这一房备受谢悄欺凌，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扮足了可怜模样。

  严春华一说完，下面就有人语带愤恨道：“谢七爷的确可恨至极，开烟馆，开赌场，开JI院，但凡不是人干的事情，他都干了！”

  “前几天，我妹妹就被他们逼着进窑子……”

  “来了上海之后，谢悄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因为他是谢家家主，就横行霸道，不顾百姓死活，这也太可恨了……”

  ……

  严春华是个老妇人，扮可怜有着天然的优势，再加上谢悄来了上海后，她又私下里散布了许多难听的传闻，真假虚实混合，谢悄的名声自然已经狼藉不堪，现在只要稍稍用一点劲，先前宋云矜营造的火力，就从谢家转移到了谢悄的身上。

  等到大家骂得差不多了，严春华才幽幽道：“谢悄是谢家家主，而我只是个失势的老太婆，我哪里来的能力能和他抗衡？”

  “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在上海站了这么多年，谢悄再怎么强势，你也未必会输啊？”威尔逊这会儿还是帮着谢悄的。

  “他是家主，搬出整个江南十三省的势力，碾压我不过是一只蚂蚁罢了。先前他开赌馆，卖鸦片，逼人为娼，我也提醒过他，但是他不听，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大胆，去炸英国军营！”严春华说着，又悲凉地叹了口气，“也是，他是有这样的本事，要不然，兰贝尔先生也不会和他成为朋友。”

  严春华的一番话，引来了哗然。

  “兰贝尔先生，那不是法国医院的兰贝尔医生吗？”

  “听说他还是李局长的直系上司……”

  “难道这种炸营跟法国人有关系？”

  “要是这么说的话，巡捕房的备案就不可靠了，毕竟……都能作假……”

  “可是那个单据是谢四爷签了字的！”

  “说不定就是伪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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