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尖的人已经认出来者：“唐四……四小姐……”

  唐家四小姐，唐绣羽。

  唐绣羽的事情才过了没几日，可是对沪上的上流人士来说，这个名字已经变得非常陌生。

  也许从唐绣羽被送进巡捕房的那一刻，他们已经下意识，把这个名字从自己的脑海里删除了。

  没有一个大户人家，愿意接纳一个坐过牢的女人，连唐家都已经把她抛弃了。

  可他们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唐绣羽看起来气色很差，从前都穿着最新款的旗袍，如今却套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麻衣，身上的铅华全都洗尽，露出苍白的有些平淡的五官，唯一好的地方是身上依旧整洁。

  她的脑袋垂得低低的，站在两名高大的巡警身后，越发显得瘦弱、渺小，看起来像只是掉出巢的小鸟，随时随地可能丧命。

  “绣羽！”唐兰芬也认出了女儿，不由得惊讶出声。

  当日唐兰芬无法从巡捕房，把唐绣羽带走后，她就决意放弃这个女儿了。唐锦玉只是名声出了问题，唐绣羽却是进了牢的，不论她在里头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堪事情，别人都会认为她有事情。

  所以在意外得知宋云矜撤销起诉后，唐兰芬不仅没有接纳唐绣羽，还打算等她回来之后，就派两个人将她赶出上海，随便找个乡下待着，连舟山都不能待。

  没想到唐绣羽出狱后，没有回唐家，反而消失了。

  现在看到女儿，唐兰芬并未有丝毫的欢喜，反而生出了敌意。

  李局长说的证人，是她？！

  “唐四小姐，可以把你知道的说一下吗？”李局长不理会唐兰芬愤怒的眼神，看向唐绣羽，温和问道。

  “绣羽！”唐兰芬厉声喝止，可是唐绣羽根本不为所动。

  “我可以证明，唐家七号仓库地下室搜到的那批货，的确是东洋会社的，我看到姆妈的亲信卫管事，指挥着工人搬进去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唐家女竟然出面指控唐家！

  “绣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唐兰芬怒道。

  “姆妈。”唐绣羽抬头看向唐兰芬，眼眸中尽是冷漠，“我失踪了这么久，姆妈都不来找我，现在看到我，姆妈好像不太开心。”

  “我怎么找？”唐兰芬冷声道，“你要是心里有这个家，早就回来了，还需要我去找？我真是没想到，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竟然反过来陷害家人！”

  唐绣羽看着唐兰芬，心里只剩下嘲笑。

  她嘲笑自己，在进来之前，心中还存着一丝希冀，一丝愧疚。

  但是唐兰芬一开口，她的心里就只剩下决绝。

  她怎么会心存幻想呢？

  她的母亲从来都很懂得权衡利弊，亲生骨肉也不过是追逐利益的筹码罢了。

  她失踪了，只要对唐家没有危害，母亲就会不闻不问。

  可若是动摇了唐家的一点利益，母亲就会想尽办法颠倒是非，把脏水都泼到对方的身上。

  唐绣羽收回了眼中的希冀，温声道：“姆妈，我不回来，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对东洋会社很重要的事情。”

  “你是唐家人，东洋会社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唐兰芬的口吻带着命令，夹杂着威胁，“绣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确认一遍。我知道，你是被人威胁了，但只要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唐绣羽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在姆妈眼里，连牲畜都不如。

  如今，对她最狠的，反而是唐家！

  “姆妈从前不是说了吗？大日本帝国是我们的依仗，遇到任何问题，都要以维护日本人的利益为主，我不过是按照姆妈的话去做罢了。”唐绣羽怯懦地说着，声音中带着惧怕。

  她的话一出口，宴上的宾客们，便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身为一个华夏人，竟然把倭寇当成依仗，还把这种念头灌输给子女，这分明就是要让孩子当倭寇的走狗。

  时下的沪上虽然是外国人的天下，这些名流望族，也跟着洋人打交道，甚至依仗于他们，这些来往，不过是为了讨生活的无奈之举。如果有得选择，没有人真心愿意，在自己的国土上，去舔外国人的脚指头。

  而唐家人这架势，根本就是把日本人，当成主子来看。

  “胡闹！”唐兰芬大喝道，“我没有让你诬陷唐家。”

  “姆妈不是和日本人说了吗？以日本人的利益为重，哪怕是要牺牲唐家的利益也在所不惜。”唐绣羽轻声道，“我不过是遵照姆妈的教诲，更何况，我也只是把自己所看到的事实说出来罢了。”

  唐兰芬忍无可忍，抬手对着唐绣羽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畜生，你联合外人陷害自家人，竟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唐夫人，她可是你女儿，怎么可能陷害自家人，她出来作证，只能说明她说的都是事实，而你……”李局长看着唐兰芬，表情意味深长，“你对她的教导，很成功。”

  唐兰芬气结：“李局长，她就是坐牢受了刺激，胡言乱语，一个疯子的话你也能信？”

  “你跟我们回去调查了，就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李局长说着，朝身边的巡警转了转头。

  巡警立刻上前，便要把唐兰芬扣住。

  唐兰芬侧身躲开，一把拉住唐绣羽道：“绣羽，姆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不是在说谎？！”

  唐绣羽坚决地说道：“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姆妈，我是不会背叛大日本帝国的！”

  “唐绣羽！”唐兰芬怒极，抬手又想扇唐绣羽，这一次巡警眼疾手快，迅速将她的手拉住。

  唐兰芬挣扎着道：“先生教的礼义廉耻，都进了狗肚子里了？我不求你护着唐家，你也不能联合外人污蔑唐家！”

  唐兰芬说着，忽然顿了下：“到底是谁在威胁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那个威胁你的人，你怕唐家得罪不起？你跟姆妈说，姆妈一定会保护你，是不是谢七爷？还是冉明姬那个短命鬼？”

  唐绣羽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如此愤怒，如此失态，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是……无比畅快。

  高高在上，把女儿当做工具，有用时修补，无用时丢弃，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她，否则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姆妈觉得自己掌控了一切，可唐绣羽却不服。

  她的人生凭什么要由姆妈掌控？她凭什么只能当唐家的一块砖，一根木头？

  既然不能当唐家的主人，那就毁了它好了。

  就当是补偿她这么多年的辛苦，抚慰她被抛弃的痛苦。

  姆妈一被关，这个家也就散了，到时候，她这个弃子也能分一杯羹。

  唐绣羽冷冷看着唐兰芬愤怒的样子，忍不住露出微笑。

  姆妈习惯了捅别人刀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她的背后捅她一刀吧？

  天道轮回，这感觉，姆妈也得尝一尝。

  “唐夫人，你就不用再挣扎了。”李局长上前按住唐夫人的肩膀，“有什么话，随我回巡捕房说吧。”

  唐兰芬看到唐绣羽的笑容，心头的怒火也逐渐按了下来，她抬手拢了拢有些散了的发丝，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李局长，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抓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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