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侵蚀着他的身体，他的思绪有些混乱，身体也摇摇欲坠。

  “七爷，你受伤了。”宋云矜缓缓靠近，声音里带着谨慎。

  方才她就躲在暗处，看着谢悄领着众人冲锋陷阵，将那群日本人和汉奸杀得片甲不留。

  如此强悍之举，绝对不是阿拾一个替身能做得到的。

  理智告诉她，如果在这会儿招惹了谢七爷，必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但是看到这张与阿拾一模一样的脸，宋云矜却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谢悄沉着声道：“冉小姐是为了威尔逊夫人的那批货而来？”

  宋云矜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跟踪过来的，既然他给自己送了理由，她正好就用上了：“对，我听说东洋会社把这批货放在这个码头，就打算想办法抢回来，交货日期迫在眉睫，我不能有任何闪失。”

  谢悄嗤笑一声道：“冉小姐还记得求我合作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宋云矜眸光微微一闪：“我说过，一个月内把许家手中的厂子交给你。”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但你一而再要我出手。”

  “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约定。”

  谢悄为了保住谢七爷的形象，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因她担忧怯懦的样子而心疼，不由放温和了声音道：“你这批货，已经安排送去英国了。”

  宋云矜惊讶抬头，刚才她是有看到谢悄站在那批货身边的，但是没有想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也做了安排，一时之间，心中无比感激。

  她正要开口，便见谢悄身形摇晃，连忙走到他的面前，轻声试探：“七爷，你或许需要我的帮助？”

  谢悄看了宋云矜一眼，抬了抬手，下一刻，身体便向她倒去，宋云矜立刻上前，撑住他倒下的身体，一股血腥味直冲鼻端。

  “七爷……七爷……”

  “带我……去你家……”谢悄的话音落下，身体便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如山一般，压在她柔弱的双肩上。

  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中了子弹，去徐记现在人多口杂，只能回康平路的别墅。

  宋云矜吃力地撑着他，念头稍稍一转，便下了决定。

  ……

  柳筝刚刚躺下，就听到门铃声，她起身开门，就看到宋云矜扛着满身是血的谢悄站在门口。

  柳筝连忙过去帮忙，低声询问道：“怎么回事？”

  “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他中了子弹，得尽快取出来。”宋云矜将谢悄放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这里是一间小型的手术室，里面的器具一应齐全。

  柳筝见宋云矜在换衣服，就知道她要亲自动手，立刻将她拉到一旁道：“为什么不送去医院？”

  宋云矜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谢悄：“如果有人知道谢七爷受伤，一定会对他不利。”

  “但是……”柳筝依旧犹豫。

  宋云矜在法国时，也学过医，但是从未向外人提过。如果现在给七爷动手术，不就等于暴露了她的底牌？

  不过柳筝只犹豫了片刻，就决定听从宋云矜的安排。

  眼前这位是谢七爷，也是权势滔天的谢七爷，这恩情也不是余家那种小恩，而是救命之恩。

  这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时的谢悄已经陷入昏迷，倒是让宋云矜松了口气。

  她的麻醉药准备得不够，如果他醒着，容易影响手术的进度。

  谁知当她准备好一切，准备开始时，原本昏迷的谢悄却骤然睁开眼。

  宋云矜猝不及防，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臂。

  谢悄却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要为我取子弹？”

  宋云矜点了点头。

  “麻药不够？”谢悄瞥了一眼针筒。

  宋云矜看了一侧的麻药：“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打晕你，这样你能少受一点痛苦。”

  “不用。”谢悄平静道，“麻药会影响到脑子，我的任何判断都不能出差错。”

  “你的意思是……连麻药也不用？”宋云矜大吃一惊。

  她知道切肤之痛有多难熬。

  “给我一块毛巾。”谢悄的神色极为平静，“再把我绑起来。”

  宋云矜没有想到，他居然对自己这么狠。

  她犹豫着道：“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其实……”

  “我不会影响到你，这种手术我做了不止一次，有经验。”谢悄用命令的口吻道，“快点，在天亮之前，处理好我的伤口。”

  宋云矜没有再犹豫，立刻与柳筝一起将谢悄固定在床上，同时递给他一块毛巾，重新将一切消毒后，才开始动手。

  柳叶刀锐利而冰冷，切过皮肤，拉扯的刺痛，令谢悄的身体骤然一僵，但是他的神色未动，只是微微侧过脸，看着宋云矜被口罩遮住的半边容颜。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又一次被阿姐救了。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

  那时候的他刚刚失去父母，祖父又出了远门，一直对他虎视眈眈的谢老夫人，就趁着这个机会派人将他送到上海，然后谎称他走丢了。

  那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但也无法在陌生的上海找到回家的路。

  就在他绝望的那一刻，他遇到了阿姐。

  阿姐拿着青团哄着他，安抚着他，还给他起了名字，叫阿拾。

  她怕他害怕，走到哪里都带着他，是以苏家上下，也将他当做自家少爷般看待，从未让他受过半点委屈。

  他在苏家待的时间不长，却因此避开了谢老夫人与其他房的斗争，安然等到祖父找到了他。

  那时候他就牢牢记住，他的命也是阿姐给的，不论任何代价，都要保护好她。

  却未想，今日又受了她的恩。

  谢悄沉浸在回忆中，用年少时的甜来止住当下的痛，一刀一刀的切肤之痛，仿佛也没有那么难熬。

  此时的宋云矜自然没有察觉到谢悄的心思，更没有察觉到谢悄的眼神。

  第一刀下去后，宋云矜便收起了心神，动作也利落了许多。

  幸好谢悄避得及时，子弹没有没入太深，也没有伤到骨头。

  饶是如此，也要费上很大的劲儿。

  但是谢悄没有发出过一声。

  只有额上的汗珠子不断证明了他的痛楚。

  宋云矜心头不忍，但手上的动作更快。她很清楚自己的拖延会加重谢悄的痛苦，必须以最快速度取出子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弹终于被取出来，谢悄的伤口也被缝合。

  宋云矜放下工具的那一刻，听到谢悄虚弱的声音：“结束了？”

  “嗯。”宋云矜低低应了一声。

  谢悄微勾唇角：“冉小姐的医术比医院的医生更好，取一颗子弹，比他们少了十分钟。”

  这不是谢悄第一次中弹，却是他最轻松的一次。

  宋云矜无比惊讶，寻常人拔一次子弹，已是极限，而他不止一次。

  但现在并不是惊叹的时候。

  原先的被褥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宋云矜和柳筝为谢悄换了一床干净的，待他闭上了眼，他们才走出房门。

  “你把谢七爷带到这里，他一定会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码头。”听完今夜的一切，柳筝心中的忧虑更甚。

  宋云矜转头望了望谢悄休息的房间，压低了声音道：“这已经不重要，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这个时候，你让我出去办事？”柳筝皱紧了眉，显是不想同意。

  宋云矜的眼中却透着兴奋，她附在柳筝的耳边低声道：“这是外面扳倒唐家的最好机会。”

  只这一句，便按下了柳筝所有的反对，她听完宋云矜的计划，眼中满是期待：“我马上去安排。”

  柳筝兴奋地站起来，随即顿住：“这谢七爷，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救了他，就要救到底，他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宋云矜站起身道，“这里只管交给我，你先去办你的事。”

  柳筝不再拖延，拿起外套和车钥匙，便离开。

  宋云矜则转身去了谢悄的房间，轻手轻脚把方才手术的地方清理干净，又拿起谢七爷的衣服去清洗，才走了一步，便觉得脚底下踩着什么东西，她垂首一看，眉头蹙紧。

  这个领结……是她先前送给阿拾的，怎么会在谢七爷这里？

  她俯身捡起领结，转头看向床铺。

  谢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挪动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那虚弱的模样，像极了从前阿拾受伤时的样子。

  这个领结为什么会在谢七爷的手上？

  是阿拾送给谢七爷的？

  还是谢七爷看到了喜欢，要过来的？

  宋云矜的心中有一千种理由，但只有一个巨大的念头牢牢占据着她的脑海，而她，在努力无视。

  “阿姐……”

  谢悄的这一声呓语，彻底将她的最后一丝侥幸击碎。

  只有阿拾才会这么叫她。

  而方才清醒的男子，分明就是谢七爷。

  宋云矜很想告诉自己，是阿拾体贴，担心她发现他受伤会心疼，所以才一装到底。

  但这个理由在事实面前，却是那么无力。

  经过片刻愣怔之后，宋云矜终于收回了纷乱的心情。

  她不知道谢悄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能肯定的是，谢悄对她没有恶意，而且绝对不会伤害她。

  虽然无法再把他当阿拾看待，也不会再以对待阿拾的态度相对。

  微服私巡，明代有正德皇帝，清代有乾隆，近代，她也见过太多大人物喜欢玩这种小把戏。

  她的仇还没有报，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她不会揭穿，免得谢七爷恼羞成怒，坏了她的事。

  在确定了后续的计划之后，宋云矜将领结放回谢悄的口袋中，重新挂到了墙上。

  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阿姐……”谢悄的呓语夹杂着痛苦，他似乎还在承受着方才的剐刑，手指用力地抓着床单。

  眼看着他的手臂沁出丝丝血迹，宋云矜连忙走过去，把他的手指掰开，不曾想谢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蓦然睁开眼看着她。

  “阿……七……”宋云矜心头一跳，差点说漏嘴。

  谢悄却露出一抹清澈的笑容道：“真好，阿姐就在我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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