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民一把拉住高焱，惊诧到半晌才干巴巴问了一句：“仔啊你、你当真？”

  “当真！”高焱回得干脆利落，拉起高世民的胳膊往出走：

  “闺女们这些年欠村里学校的学费书本费，我今天一次性付清。”

  说话间，高焱拉着高世民的胳膊来到祠堂大院的耳房，这里住着村里小学教书的两名年轻教师。

  大院的后面就是村里唯一的小学，早年其实是一间私塾，高世民当上村长后带领村里人扩建了小学。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确保每个年级都单独拥有一间教室，基本上都是两个年级合用一间教室，学前班则是跟五年级分到一起，大孩子们其实还肩负着照顾小孩子的重任。

  如今学校的校长便是高世民的大儿媳——李桃芳。

  马上四十岁的李桃芳是最后一批被下放到高家村的知青，她与高世民的长子高森自由恋爱也是姐弟恋，其后结婚厮守一生。

  虽然知青回城的政策放开了，但她与高森之间相爱太深便甘之如饴留在了这里。

  高世民一家其实挺敬重李桃芳的，这么多年来也是积极活动将她推上了村里校长的位置。

  李桃芳本身也是个纯粹的人，是这个年代真正的好老师，为了全村的教育事业操碎了心。

  如果不是她坚守在高家村的教育第一线，村里困难人家的孩子、高焱的闺女们也不会多年来赊账上学。

  高家村全体村民也都敬重李桃芳，因为人家真正当得起“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种赞誉。

  ……

  乌泱泱一群人跟来了祠堂后院的小学，剪着齐肩短发戴眼镜的李桃芳连忙掏出钥匙打开校长办公室。

  高世民对儿媳吩咐道：“阿芳，你把学校的账本拿出来，核对一下阿焱孩子们这些年的费用是多少。”

  李桃芳连忙从挂着军绿色小锁子的抽屉里取出了牛皮纸账本，随后一页页翻找起来：

  “阿焱，孩子们年级不同上学的年份也不同，所以每个人每年的学费都是不一样的，你看着我给你一笔一笔仔细算一下。”

  说话间，她耐心地指起账本上的对应记录，另一手噼里啪啦拨弄着原木写字台上的算盘。

  高焱站在一旁看似在听实则心绪有点翻涌，脑中忽然间闪过不少零零散散的画面，居然是关于李桃芳的——

  上辈子，高家七闺女竟是受了李桃芳不少恩惠。

  高耀祖不让孙女们读书，李桃芳就不厌其烦地登门家访，苦口婆心一遍遍给他做思想工作。

  早年高大橘、高二梨、高三花的小学阶段学费，其实都是李桃芳在苦苦支撑着。

  直到后来高大橘辍学去赚快钱，后面的妹妹们的学费才在李桃芳这里一笔笔结清。

  高焱闺女们幼年阶段正确三观的树立，李桃芳起了莫大的作用。

  就是可惜闺女们原生家庭太过垃圾，步入社会后全部走了歪路！

  “阿焱，一共是913块。”李桃芳计算出了总共金额。

  这道声音将高焱的思绪拉回现实：“行，我现在就把钱全部结清。”

  其实在回村之前高焱是想过归还高耀祖一千块的，说一千道一万他还不想把这老头逼上绝路，不然不利于以后的家庭相处。

  谁曾想高耀祖竟是丧心病狂到卖孙女的地步！

  高焱便决定快刀斩乱麻彻底与他断绝所谓的父子关系，为了闺女们能心理健康平安长大，以后不至于再走上辈子的犯罪道路，他必须远离这个有毒的原生家庭。

  万众瞩目之下，高焱从裤头的内侧贴身兜兜里取出一沓钱，然后一张张点了递给对方：

  “阿芳嫂，这些100面值的蓝灰色大钞是公家前两年刚发行的新币，你放心全都保真。”

  八九年，大山里的人对这一版大面值的百元大钞其实接触的不多，哪怕是十年后都还有年纪大不识字的老人把这一版新币当冥币上坟烧。

  信息闭塞的年代他们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县城赶集，不怪他们。

  李桃芳并未第一时间接过钱，而是下意识看向了公公高世民。

  后者面色凝重道：“阿焱，三叔理解你最近的心情，但你今日这种置气行为是非常不可取的，特别是你划掉族谱上名字的行为，三叔暂且不当真……”

  “您得当真。”高焱又一次掷地有声强调：“说过我会承担触犯族规的后果，那就一定不是闹着玩，三叔、诸位乡亲，以后高家村没有高焱这个人！”

  说完，他轻轻将913元搁在了写字台上：“亲兄弟还明算账，咱们一码归一码，孩子在学校的学费我是肯定得结清。”

  李桃芳也不敢轻易开口，只能下意识看公公的脸色。

  高世民心里有点犯嘀咕，这小子昨天究竟去了哪里？怎么今天回来突然就有了百元大钞？

  此处人多眼杂他也不好摊开了说，便来了一句权宜之计：“阿焱，你先跟我回去。”

  ……

  高焱随着高世民来到他家，关起门对方拧着眉问：“阿焱你老实同三叔说，你这些钱究竟是哪来的？”

  高焱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刻，便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我去了一趟市里，买彩票撞大运了，足足六千的奖金呢！”

  高焱的激动溢于言表，哪怕声音压得很低。

  高世民的脑子都要宕机了，足足五秒钟才反应过来：“电视里晚上九点钟播放的那个彩票？”

  “对，就是那个彩票！”高焱连双眼都在配合地放精光：“您瞧见我那三轮车没？就是彩票中奖后买的。”

  高世民哦了一声下意识去掏烟，高焱连忙从兜里掏出自己买的红塔山给对方发烟：

  “三叔，您就放心吧，我不是那小偷小摸打家劫舍的人。”

  高世民下意识接了一句：“你确实没那个胆。”

  但他还是在心里画下了一个问号，总觉得高焱的钱来得太凑巧太及时太奇怪。

  高世民暗暗在心里打算着——既然高焱是带二闺女一起去的禅城，那自己稍后派李桃芳暗中盘问一下二梨。

  “阿焱，三叔还是想劝劝你……”

  高焱连忙打住：“您别在这桩事情上同我费口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反悔，我是铁了心要跟他断绝关系。”

  高焱对闺女们将来的规划，并不计划对高世民隐瞒：

  “您是念过书的知识分子，那肯定学过‘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这句话。”

  “为了闺女们的将来，我现在必须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为了钱，他当年将我的姐姐们凑合着嫁人，又将我的大橘塞给冯家傻子，还将小七随便卖掉。”

  “三叔，您是明白人，您说我要让闺女们继续待在这个环境里，保不齐下次他要偷着卖谁，指不定还会卖我好几个闺女。”

  “这次是卖给幺姑被我凑巧拦截了，下次要是趁我不在家卖给人贩子，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闺女了？”

  “就算他这次吸取了教训以后不卖我的闺女们，那等她们到了婚配的年纪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跳出来再作妖呢？”

  “我是真的不想让他再吸血我的闺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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