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牝真人未及开口，那冥火金尊已携众魔振臂冲高数丈，随即紫电绕体，双目喷火。只见群鸟由他肋下涌出，分出三股，各冲向三位尊使。这当儿仙众再要靠近他们却难得很，稍有近身之举，紫电就迸射金丝，直攻仙道印堂、膻中等大穴。

  赤眉药仙对玄牝真人说：“仙翁，冥火金尊不愧是万年魔主，他明知神鸟珍贵，现下又一并炼入内丹，断了长远之利，却不独占，而是与三个属下分享，确实不简单。”

  玄牝真人摇头道：“你当他不想独霸神鸟吗？这冥火金尊心思极重，他虽有万年道行，见多识广，炼哀吟雀入内丹却是头一遭。明面上他是将神鸟赏给尊使，其实不过是将风险平摊罢了。我现在元气两亏，我怕他们一会儿大功告成，连我也挡不住呵。”

  不辞仙姑道：“都怪我方才不听仙翁的话，一意孤行，眼下……”

  不辞仙姑一语未尽，冥火金尊已率一众门徒从天而降，合力炼出一股冰焰，朝仙道发起猛攻。冥火金尊及三位尊使修为陡增，单这一击便叫仙众小半跌至林中，虽皆无大碍，各自信心却大为动摇了。

  玄牝真人自然看出形势不妙，当机立断，对赤眉药仙、玉衡道长、黄玉笙、许燕飞道：“你们二人成组，各自对付魑邪童子和金面妖尸。”又对不辞仙姑道：“你便与两个晚辈合力应对青目魈，切忌蛮干。”随即再对玉衡道长说：“我借你们山中九名弟子一用。”话音未落，玄牝真人便将九名玄鹤宫弟子以掌力吸至跟前，随即化身玄影，扑向冥火金尊。

  冥火金尊只挥出一股气盾，随即旋身退去两丈，一面作法，一面厉声喝道：“玄牝子，我不信你破得了我的五逆灭绝糜虫瘴。”

  玄牝真人尚未言语，冥火金尊已将形神尽化内丹，再由内丹炼出飞虫万千来。这五逆灭绝糜虫瘴初看并不稀奇，玄牝真人却由那飞虫的阵仗看出此瘴法相刁钻，法性、法格更非寻常。此瘴不破，仙门一众难免死伤惨重，若此瘴告破，冥火金尊定会受伤，甚至道行尽废。若玄牝真人元气十足，他倒有五成把握破此虫瘴，可惜玄牝真人近日接连为仙道祛煞，方才斗法又多有消耗，此刻面对这虫瘴，一成胜算也无。玄牝真人一面在玄鹤宫弟子掌心画符，以布施轩辕九霄阵，一面琢磨着五逆灭绝糜虫瘴的破绽。然而他尚无半点头绪，那飞虫已如沙暴来袭，乌泱泱掩了半边天。

  玄牝真人的轩辕九霄阵虽也算得上乘符阵，在五逆灭绝糜虫瘴跟前却并无多少攻袭之力。玄牝真人担心赤眉药仙等人轻视虫瘴，朝他们喊道：“你们务必当心。这虫瘴绝非寻常，既非蛊毒也非烈火寒冰之法。”

  玄牝真人说话的当口，方圆五里已叫虫瘴填得严严实实。众仙道虽以气盾隔绝虫瘴，却在一刻钟内接次现出异样来。原来这五逆灭绝糜虫瘴专攻心神，飞虫本身并无毒性魔法，只在振翅之际诱人心神恍惚，沉沦往昔痛苦、罪恶不可自拔。若不能及时脱困，自然有生命危险。这虫瘴还有一点，与寻常瘴法刚巧相反，毫无修为道行之人最不易受害，越是修为精到，道行深厚，越容易受其损害。

  赤眉药仙虽不识五逆灭绝糜虫瘴，到底对蛊阵毒法知之甚广，一听玉衡道长嘟囔“义之，我万不该怪你”便察觉不妙。再扭头看向黄玉笙，只见密密麻麻的飞虫之间，黄玉笙正自言自语，旋即因分神中了金面妖尸一记雷钉，摔入身下的杉林。这会子魑邪童子口喷毒针，赤眉药仙旋身避闪，就势朝魑邪童子推出流英剑，再将紫阳龙杖化作一只冰焰绕就的鹞鹰，在流英剑后方疾驰而去。

  几乎同时，赤眉药仙目光稍斜，竟在魑邪童子左侧看到女儿薛蕲和两个死去的孙儿。她一时热泪盈眶，连说：“蕲儿，是母亲害了你。”可是此言才出口，她便被一阵入耳穿心的玄音震得头昏眼花。她抟身飞入杉林，栖于树梢，再朝头顶望去，竟看见玉衡道长气盾已失，一连挨了魑邪童子七八掌，口鼻鲜血直涌，几无招架之力。

  赤眉药仙轻压树枝，飞至玉衡道长身侧，替他挡住掌气，同时以两股阴阳合和的真元化出一串火镖，避开魑邪童子的掌气，朝他眉心突袭。薛蕲、薛康、薛鲁母子三人虽不停闪在眼前，赤眉药仙却不与理会，只忙着将玉衡道长神庭、天冲、百会诸穴封死，玉衡道长才算清醒。就在此刻，魑邪童子拨来数排血影，其一正中赤眉药仙的脊背。好在玉衡道长及时转身，将她护在身后，同时以冰火神雷符打回魑邪童子的血影。

  趁魑邪童子闪避的空当，玉衡道长、赤眉药仙遁入杉林。此刻二人又听到一阵玄音，引出一把怪异的男声，初听难辨其主，再听才辨出那是玄牝真人的声音。他对仙众道：“大家都遁入林中，我以玄音扰乱你们眼前幻象。在这虫瘴之中大家切忌蛮干，只可因势而为，尽量保存元气。”

  玄牝真人叮嘱别人莫要蛮干，他心里却清楚，冥火金尊这虫瘴威力非凡。仙众若无玄音干涉，恐怕只消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全军覆没。然而玄牝真人元气已有亏缺，常施玄音入耳之法并不可持久，除了速战速决，他并无其他选择，而要速战速决，眼下玄牝真人并无取巧的法子，排开硬斗蛮干，哪还有别的出路？

  这危急关头由不得玄牝真人再多踟蹰。他自然知道，当下他仙体大损，与冥火金尊硬来自己并无多少胜算，可是冥火金尊既以全力施用五逆灭绝糜虫瘴，本就秉着破釜沉舟的态度，只可胜出不容败北的。既不容失败，冥火金尊反而输不起，若逼他主动退让，这场劫数总不至以仙门惨败告终。冥火金尊素来精打细算，此次未料重明观一众救兵提前赶来，计划本已打乱，若无六成以上的胜算，他何必拿自己万年道行冒险，非要同玄鹤宫玉石俱焚，替兕虎神君抑或茑萝仙子作嫁衣裳呢？玄牝真人这般思忖，施分光六阳大法，将仙体化作七只金凤，四处飞舞，并将跟前的千百飞虫吸入咽喉。他对冥火金尊厉声道：“你当真要拼命，我便告诉你，今日我绝不会任你在丹霞山胡来。大不了我与你同归于尽。”

  冥火金尊一面冷笑，一面将千余飞虫稍作凝聚，汇成人形，道：“你还好意思。我方才让了一步，你们却紧追不舍，仙门之无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今日我算错一招，已经全盘皆输，你们又把我逼至绝境，兔子急了还咬人哩，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

  玄牝真人道：“不辞仙姑并非仙山中人，方才她要断你去路，绝非我意。我明知你身怀千余哀吟雀，又怎会不知……”

  那聚作人形的虫群陡然抽出七根长柱，恍似七条巨蟒，撞向玄牝真人化就的七只凤鸟。天上鏖战正酣，林间也斗得热闹非凡。仙魔二道或移形换位，或化兽变禽，或遁树藏石，或招风引电，将整片杉林搅得七零八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玄牝真人元气不支，叫冥火金尊破了法，七只金凤合一，玄牝真人旋即现身。

  这会子玄牝真人再无退路，将全部真元凝于双掌，只见他双手一拍，掌心登时紫焰爆起，蹿遍他周身。仅眨眼功夫，这紫焰便扩大百倍，并随玄牝真人双臂挥舞喷出长达百丈的火舌。飞虫一触火焰，顷刻间灰飞烟灭。那飞虫烧作烟尘也非寻常景象，烟色五彩，慢悠悠铺开去，彼此纠绕，又合作银白流质。这银白流质汇聚成两三丈高的人形，宛如冰塑，却隐隐闪出金属色泽。火舌卷滚而行，打向这人形流质，人形流质即刻融作百余银白液珠，撒播四方。

  就在刹那间，这些银白液珠陡然化出冰焰，朝火舌聚拢，周遭未被烧灭的飞虫也同时发生变化，各个浑身上下生出尖刺，聚在一起，构成异兽。冰焰围攻火舌，竟将火舌凝作冰柱，异兽再以爪牙攻之，顷刻间冰柱碎裂，从天而降，如密密麻麻的雹子，打在杉林中。

  黄玉笙自感耳中玄音减弱，对离她几步之遥的赤眉药仙和左仪道：“玄牝真人似乎力有不逮了。”

  赤眉药仙双腿勾住树丫，朝青目魈打出一掌，说：“我们这般拖下去不是办法。”

  玉衡道长由远方飞来，道：“凡人道，置死地而后生，不如我们豁出去。”

  黄玉笙刚要说话，众人忽听头顶一声巨响，旋即叫气浪冲下树梢。几乎同时，飞在林间的虫豸忽然磷光闪耀，齐刷刷涌向天空。仙众和一干邪魔顾不得斗法，随之冲出杉林。只见飞虫急速汇拢，磷光聚在群虫前方，金灿灿一片，正与玄牝真人掌心法光抗衡。

  玄牝真人此刻虽现了真身，却比平日身形大了四五倍，通体几近透明。不过眨眼功夫，玄牝真人周身忽现裂纹，他只对仙众大喝一声“你们快退远些，穹窿曜日阵威力无穷，我怕误伤尔等”。说时迟那时快，玄牝真人旋身化作一束冰晶，朝那遮天蔽日的虫群飞撞去。仙众并未退去，倒是魑邪童子和金面妖尸躲到十丈之外，大半小妖也随他们逃开了。

  青目魈回头睨着魑邪童子和金面妖尸，恶狠狠地骂道：“遇事闪得比谁都快，亏得尊主那般厚待你们。”

  青目魈一言未尽，玄牝真人与冥火金尊交战处陡闪出一簇七彩游光。游光内，二人身形渐次显露，冥火金尊口吐鲜血，来不及召唤门下众妖，朝山外逃去。魑邪童子一众见势不妙，都赶着冥火金尊的去向遁光而逃。

  玄牝真人方才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待冥火金尊一门都远去了，竟陡然坠向杉林。好在玉衡道长和赤眉药仙飞冲上去，将其接住，稳稳地落在林地上。

  众人先后降落林中，不辞仙姑见玄牝真人面如死灰，自责极了，一面为他调理元气，一面说：“都怨我方才固执己见，否则仙翁也不至于仙体受损。”

  玄牝真人得玉衡道长、黄玉笙、开阳道长、赤眉药仙及不辞仙姑真元相授，稍缓过气来，对不辞仙姑说：“你也不必自责，其实这都是天意如此。我早算出今年我会有一劫，若能平安度过，再修一个甲子便有飞升太乙金仙之望，如若不然……”言及此，他又看向玉衡道长，说：“其实说起来，我方才为了逼冥火金尊让步，牺牲了贵派九个弟子，实在心有愧意。”

  玉衡道长说：“仙翁此言差矣，就算该有愧意，也应是我才对。方才情势危急，我们玄鹤宫四代弟子，只有我和开阳师弟未有大碍。开阳师弟的修为较我稍逊一筹，我若有本领助仙翁一臂，那九名弟子也不必牺牲了。”

  赤眉药仙问：“仙翁方才的法术，虽有重明观落英神功的影子，内里乾坤却不似重明观法门，难道是……”

  “我方才施的是穹窿曜日阵，早在玉和仙姑执掌重明观的时候，此法便在仙山失传了。我这些日子接连散功为几位仙道拔除煞炁，元气早有亏损。我虽无须忧虑血魄，与那万年魔头相斗到底力有不逮，若不借九名弟子的形神炼入穹窿曜日阵，那冥火金尊是不会让步的。”玄牝真人道，“此阵威力极大，却有损人害己之险，此前我曾将此法授与顾兄弟，是看他心性纯良平和。一旦叫脾性毛燥抑或心性不正之人习去，实在后患无穷。你们方才只见那魔头口吐鲜血，定以为他受了重伤吧。其实他的伤跟我的伤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许燕飞见黄玉笙额头渗汗，忙打坐调元，以三清指诀为玄牝真人输授真元，对黄玉笙说：“师姐，你煞炁才除几日，三华并未复原，方才又那般大动干戈，还是由我来吧。”

  黄玉笙说：“我还挺得住。”

  许燕飞问：“怎么风儿未与师姐同行？”

  “他大伤才愈，虽并无大碍，我这做师父的岂可再叫他冒险？”黄玉笙叹道，“再说我们都来了，只秋桑一人守山，我也不放心。她虽有七窍玲珑心，单论修为，比之浊清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毕竟才将入门，当真有外敌攻山，她又没有经验，法门施用又不熟稔，还是得有风儿坐镇才稳妥。”

  张松年对左仪道：“幸亏黄掌门和左师妹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左仪道：“也是天意使然。不辞仙姑因感知不言师太有难，带弟子赶来丹霞。可巧我们飞至半途，竟与仙姑碰上了。若非如此，我们现下还在路上哩。”

  柳浊清道：“那魔头做梦也想不到，他苦心筹谋一场，到头来竟扑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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