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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是一窍不通


阮氏这几年一直在教张家的几个女儿识字,  后来巷子里有地的人家都跟着张顾两家养起了紫茉莉,这几年也赚了些钱,  又有鱼姐儿这块萝卜在前头吊着,  有几户都狠心找上门请阮氏给孩子开蒙识字。

张家的女孩子跟在她后头念了五年书,都已经不再来学了,如今她院子里依旧是三五个小萝卜头。

下了课,  阮氏见天色已经不早,就问:“鱼姐儿和慈姑呢?”

林婆子笑:“正在书房里一块儿烤鸟蛋,听说夏姐儿带着巷子里的孩子连着爬了三天树掏出来的。”

其实她打眼看着里头还有鸭蛋,但这东西一般生在水窝里,  让孩子挨打的事儿,  林婆子不会说的,她可是顶好心的老太太。

阮氏觉得这样对鱼姐儿名声不好,  犹豫道:“他们大了,这样独处已经不和规矩了。”

林婆子心说,  我的娘子,  早五年你怎么没想起来呢?

两人悄悄地站在窗外瞧,  书房外头有颗大芭蕉,两人站在底下,  若不留意便看不出来。

书房里头正摆了个小烤架,张知鱼和顾慈并排坐在地上,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大大小小的鸟蛋。

张知鱼不让他离得近了,  怕吸炭火的烟烤着肺,  顾慈就把用过的纸卷成一个筒朝外吹热气。

等碳烧热了,顾慈拿着鸟蛋就要往上放,张知鱼不让:“少在这捣乱,你烤的蛋狗都不吃。”

顾慈不信邪,  哼哼道:“我都没烤,怎么就不能吃了?”

张知鱼看他志气万千,心说,年轻人不受挫就不会长进,遂大方点头,鼓励他:“烤吧,但烤了必须吃掉。”

浪费粮食给娘知道要骂的,张家以前一碗蒸蛋都得几个人分,她最不喜欢有人铺张浪费。

顾慈自信地点头,将整颗蛋往火堆里丟,张知鱼立刻起身离了三米远,见没爆炸才又走回来,用圆珠砸开蛋壳顶,往里倒李氏调好的料。

顾慈看得眼都直了,不信人间还有这般做出来的烤蛋,唱衰道:“这东西里头会掉灰,吃了对身体不好。”

如今顾慈长得比自己都高了,张知鱼心里已经不把他当做需要特别关照的特殊小童,两人相处时她也多了几分脾气,闻言立刻反击:“这么健康的蛋,一定不好吃罢。”

顾慈:“吃得好算什么本事,活得久就才叫真的好。”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冷哼一声,都低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蛋。

等鱼姐儿精致地用竹签叉了一颗蛋出来时,顾慈也默默地剥了个自己的。

阮氏就见自己儿子侧头干呕了一下,看了两眼鱼姐儿在低头收壳儿,长手一伸,悄悄把烤好的蛋偷过来吃了。

老天,他还吃得很开心呢!

张知鱼看到自己盘子里没了,瞪着顾慈道:“你偷吃了我的蛋!”

顾慈立刻赖给二郎:“狗吃的,二郎吃了就跑了,可能是怕你凶他。”

张知鱼险没笑破肚皮:“上头洒了辣子,狗吃了还不得呛死,阿公教过二郎不吃嗟来之食,更别说偷了!”

顾慈没话说了,商量道:“那我替二郎烤一个赔你,你别气它。”

张知鱼笑眯眯道:“你烤几个替二郎吃了吧?我就原谅二郎。”

顾慈提议:“二郎虽说年岁还小,却也不能姑息养奸,我觉着,还是应当把二郎找出来训到乖,诚然我是它的爹,但也不曾听说子债父偿,它也是在你眼前长大的,怎好让它做个不孝狗,你舍得?”

两人为颗蛋叽叽咕咕地说起来,眼见着要吵起来了。

阮氏看看林嬷嬷,两人眼里都写满了一言难尽。

阮氏心说,怕不是十窍开了九窍,其实一窍不通吧?

顾慈好容易给鱼姐儿赔了不是,还殷勤地剥了自己的蛋洒上调料送她——他到现在还觉得是李婶婶功力深厚,就是个调料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总之,绝对不是他的蛋有问题。

张知鱼狐疑地看着这颗蛋,但因为盲目地崇拜娘的手艺,还是吃了下去。

不想一入口腥味儿直冲天灵盖,她哇一声想呕,左右都没找着渣斗,若在自己家还好,吐在顾家书房,张知鱼都能想到娘的脸色多吓人,一时憋得脸都红了。

顾慈吓了一跳,见鱼姐儿不肯吐,遂用帕子捧在手上,拍她的背。

张知鱼这回没忍住,吐了顾慈一帕子,她还想看清楚吐的什么,判断下自己是不是给吃得食物中毒。

顾慈已经把帕子卷起来丢到桌子底下去了,张知鱼有个怪癖,她热爱给一切东西垫上垫子,顾家的书房也是她半个窝儿,桌上也垫了好看的桌布,一直遮到底儿,只下头留了一寸的缝不让沾脏了,二郎白日就爱睡在里头。

张知鱼连着灌了两杯茶才压了味儿,看着不敢说话的顾慈险给气死。

阮氏看得发笑。

当年她和玄玉也是这样,为口吃的也能打起来。

那会儿阮家精穷,一年到头别说吃肉,就是能闻着肉香都算过好日子了,顾家虽有几个钱,但也只是吃穿不愁而已。

所以乡里的孩子都缺吃的,大家最常吃的零嘴儿是一种猪草,用开水烫了涩味儿,问顾家要点儿毛毛盐拌起来,大伙儿能乐上一日。

孩子们最盼着秋收,虽然拣稻穗很辛苦,但是刚收了粮,再穷的人家也舍得给孩子点儿吃的,顾家就经常把白薯分给乡里的孩子。

有年秋天,两人在顾家的地里——阮氏舍不得烧自家的秸秆。

顾玄玉用石头搭了露天的四方石洞,把白薯和柴都放进去一起烧,为这口吃的,阮氏连晚饭都没做,眼看着要熟了,结果天降大雨,两人不得不跟着爹娘回家。

顾慈玄玉让她放心,等会儿白薯不烫了,他家小厮就来挖,保证决不浪费。

阮氏当时只有九岁,没做晚饭挨了爹娘一顿好打不说,白薯还一口没吃,等得夜间将睡,顾家也没小厮来,这事儿烙得她一夜都没睡好,梦里都惦记外头有个好吃的,等得鸡叫,天还在下雨,她就蹿下床去找,但怎么找都没找着白薯。

她还当被耗子搬走了——顾家的地有人守着,乡里的小孩儿从不往里走。

结果没得几日顾玄玉说漏了嘴,咂嘴道:“果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半夜我就跳起来挖回家了,那么大两个白薯,都给我吃烧心了,连着吃了三日的消食药肚子才消下去。”

不想顾慈长得这般年岁,他爹的聪明劲儿没学几分,坏水和傻气倒学了一肚皮!

阮氏看着两个孩子这会儿又凑一块儿和好了,看着金童玉女般,心头也渐渐有了想法。

鱼姐儿和慈姑姑也跟当年的自己和玄玉一样长大,顾慈的病还是靠着鱼姐儿才好了大半,说不得以后也得靠着鱼姐儿,有什么关系比夫妻还紧密?

但顾慈和张知鱼要在一起,可能比他们那个时候还要难。

林婆子小声问:“因为张家要入赘?”

阮氏摇头,她倒是想两人在一起,入赘跟儿子的命比起来算得上什么,只要以后第二个孩子姓顾就好了。

阮氏忧心的是:“慈姑身体尚未大好,一不知张家是干不干,二不知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互相看对眼了呢!!”

两人又看了会儿,阮氏便拉着林婆子想走。

外头忽进来两个旋风般的少年。

成昭和赵聪贼头贼脑地跑进来,看着他两个哼道:“我就说来顾家能看着鱼姐儿吧?”

成昭叽咕道:“日日在一块儿也不嫌腻。”不像他,放完假,才回学里看了一日先生的老脸,就腻得发慌了。

顾慈理所当然地说:“她是我的大夫,大夫和病人不就应该在一起么?我发病死了怎么办?”

再说还有二郎呢。

张知鱼也扭头喊:“二郎乖乖。”

二郎听得有人唤它,慢慢地从桌子底下露出一颗狗脑袋,跟它一起出来的,还有臊眉搭眼捏着鼻子的夏姐儿。

夏姐儿脸色惨白,手都抖了。

狗儿的慈姑,烤的蛋竟是鸡屎味儿,就是给大姐打死,她也不想再待了!

张知鱼看着自家妹妹跟狗一块儿钻出来,当下便两眼一黑。

这孩子已经要十二岁了,而不是快两岁,还到处胡玩儿怎么了得,立刻竖了眉毛问:“你钻在桌子里干什么?”

夏姐儿声音闷闷的:“大姐,我背叛了你,你打死我吧,我若吱一声就不算个豪杰!”

张知鱼眯眼:“你把阿公的鸡烤了,还是把娘备的菜偷吃了。”

“这算什么出息,怎么也得把阿公胡子烧光才称得上干了桩像样的事儿。”夏姐儿深深地叹口气,哀伤地看着大姐,心说,是阿公让我过来守着你们的,复述一个字一文钱,若一天说上一千字,她岂不是发惨了?

“钱果然不是这么好赚的呢。”夏姐儿感慨一声,都怪娘不让她自己管钱。

张知鱼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夏姐儿一时心如死灰,觉得已经被大姐发现了,若要挨打那就打吧,反正自己也不疼,遂躺在地上弯成一只虾,一动不动地抱着二郎,心里数着一二三,只等着大姐打完了,自己就出去练剑,夏天不练好,小仁叔要骂呢。

二郎的狗头搭在夏姐儿身上,也拿眼看鱼姐儿。

阮氏看着二躺四坐的一狗五人,只觉得自己是天大的笑话。

林婆子愤愤:这是特意打我的脸来了,之前不是这样的!

阮氏欲言又止,外头又一窝蜂冲进来几个孩子,拍着顾慈和张知鱼的肩膀喊:“你们跑单,说好的魁首请客,让大家在李婶婶船上吃饭的,这都半月了也不见你们说!”

张知鱼慢慢道:“我娘说请我们,没说请你们。”

大家不干,你们队这么奸诈,还想不请客——除非把大家挨个杀死!

蹿进来的小猢狲也在地上打滚,有人嗅嗅鼻子,哇一声哭了,道:“我好像拉身上了!”

没一会儿这猢狲屁股就被扒了,张知鱼一看,上头干干净净,道:“没有,你屁股骗你的。”

小猢狲委屈道:“可是好难闻。”

别的小猢狲指挥二郎:“去找去找,狗找这个最厉害了。”

二郎没一会儿就叼出一颗烤好的蛋,小猢狲一闻,靠在鱼姐儿怀里哭道:“就是这个味儿!”

张知鱼脸上阴晴不定,看着不吱声的顾慈说:“烧灶这事儿,以后你都戒了罢。”

顾慈点头如捣蒜。

小猢狲哭得打嗝儿,为了哄他。张知鱼只好答应也请他们去,但娘本来只用出一半的菜。

现在又多这么些人,张知鱼看着顾慈:“你给钱。”

顾慈眼观鼻鼻观心:“我给钱。”

屋子里乱得跟菜园子似的。

窗外的阮氏和林婆子互看一眼,灰溜溜、静悄悄地走了。

晚上,林婆子自觉老脸受损,再一次强调:“我们家慈姑就是开窍了,春天鱼都要抱籽,他为什么不能开窍?”

阮氏给林婆子说服了,勉强同意继续观察。

这头张阿公也贼头贼脑地问夏姐儿:“怎个说法?”

夏姐儿咂嘴道:“他狗儿的,两人为颗蛋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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