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看着那个姑娘。

  等等。

  二头身的比例，就像是藤子·F·不二雄画的Q版人物一样，头上有着两个丸子头，看起来极为可爱。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锤，刚刚就是这柄锤连着将他的床板和电脑一起砸坏了。

  陈宏看着那个破碎的电脑，发出吱呀吱呀的电流声，显然已经寿终正寝了。

  他并不觉得难过，甚至觉得解脱了。

  他对着那个人轻声问。

  “你是？”

  二头身的秦婉莹撑着下巴。

  “果然，你的执念也太深了吧。”

  我的执念？

  陈宏看着那姑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觉得她眼熟而亲切。

  秦婉莹打量着周围。

  “这种事情你居然从来不给我讲，每天带着个笑嘻嘻的表情，傻头傻脑的，结果却将自己的情绪藏起来，真是罪该万死呢。”

  陈宏愣愣地听着她讲话，然后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低着脑袋，像是燃尽的灰。

  “陈雨璇……”

  秦婉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虽然是Q版的微笑。

  “居然当着我的面说出了其他女孩子的名字，真是无法原谅，虽然是妹妹，但！这个是大罪，重罪，要判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的无期徒刑呢。”

  陈宏喃喃问。

  “陈雨璇呢？”

  陈雨璇怎么样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无尽的黑暗，无边的黑暗，闭上眼睛，就是闪动的屏幕，无数次的开枪声，钱打到支付宝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秦婉莹说。

  “治好了。”

  陈宏叹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真的假的？

  治好了吗？

  真的治好了吗？

  我妹妹她终于得救了吗？

  秦婉莹点点头。

  “是的，治好了，完全好了。”

  陈宏问。

  “她可以站起来了吗？”

  “当然了，站得可直了，虽然一开始还像刚出生的小羊羔一样，后面就站得笔直了，跟松树一样直呢。”

  “她可以走了吗？”

  “当然了，而且走得很端正很漂亮呢，背也撑得很直，一步一步的，走得很坚定，就像是要在每一个地方留下自己的脚印一样。”

  陈宏的声音逐渐变得颤抖起来。

  “那她可以跑了吗？”

  秦婉莹点点头说。

  “当然了，当然可以跑了，一开始是小跑，跑上两步歇息一下，到后来就已经可以自由地跑了，就像是天上的鸟一样，张开翅膀飞翔，围着操场啊，一圈又一圈地跑个不停呢。”

  秦婉莹温柔地看着陈宏。

  “她跑的时候，会放声笑个不停呢，一连串的，好像身上有用不完的活力似的。”

  陈宏的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轻声说。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

  我妹妹她终于可以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的，肆意奔跑了吗？

  她终于可以离开那个轮椅，挣破牢笼了吗？

  太好了，太好了。

  陈宏的手扶着额头，轻声问。

  “我这个做哥哥的，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吗？”

  秦婉莹慢慢走到他面前，伸出Q弹的手，将他环抱在怀中。

  “当然了，多亏了你啊，你一直在努力，真是太好了。”

  泪水沿着陈宏的眼睛滑下，他抿着嘴，拼命地不让眼泪落下来，他颤抖着问。

  “我可以休息一下吗？”

  秦婉莹说。

  “嗯，你想休息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陈宏撑着自己的脸，脸上带着一个笑容，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不管他怎么擦都擦不掉。

  是吗？

  我可以休息一下了。

  太好了，陈雨璇没事了，太好了。

  他无声地哭了出来，在这个不大的宿舍，眼泪一滴一滴落到了瓷砖地面上。

  陈宏从未向人展示过这一面，他脆弱的一面，神经紧绷的一面，每天他睁开眼，看着消息，最希望的就是钱已经到账了，最害怕的就是陈雨璇又进了急救室。

  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揪心。

  那是他的妹妹，是他的亲人，是他唯一的妹妹。

  虽然这个妹妹长大后渐渐变得牙尖嘴利，会说些“不想和老哥一起走”、“混蛋老哥，又抢我遥控板”、“老哥，爆点米”这样的话。

  但是那依旧是他的妹妹，是他需要照顾的小女孩。

  她坐上轮椅后，反而会安慰陈宏说。

  “没事啦，这样可以不用读书，真开心。”

  “我要当一辈子的宅家少女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不过要是再过二十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算得上是少女。”

  “老哥，老哥，快看我给你推荐的小说啦，超好看的，不要天天打游戏哦，对眼睛不好，好像看小说也对眼睛不好，那就多出去运动运动吧！”

  陈宏只是笑着回复她的消息，然后又继续打着游戏来。

  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完全相似的、重复的每一天。

  他头枕在Q版秦婉莹的怀中。

  啊，原来我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啊。

  太好了……

  我帮到她了吗？

  她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眼泪流个不停，陈宏怎么也无法阻止，他不曾在人前流泪，最悲伤的时候也只是沉默，然后对人露出一个笑容说，对陈雨璇露出一个笑容说。

  “没事的，有你老哥在嘛！”

  在陈雨璇看来，那其实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是即便这样，陈宏也没有哭。

  他没有时间哭，他只有不停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眼泪只会让人变得软弱，他没有软弱的时间。

  而到事情结束后，那些压在他肩膀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完全消失了。

  在无人的走廊上，在静悄悄的走廊上，传来一个男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他泣不成声地说。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这声音持续了很久，他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个干净。

  场间的景物渐渐变得虚幻，然后就消失了，只留下空无一物的黑暗的空间，而在这黑暗的空间里面，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陈宏看着已经不再是Q版的秦婉莹，脸上露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笑说。

  “太丢人了。”

  秦婉莹则是抱着双臂看着他。

  “居然瞒了我这么久，真是过分呢。”

  陈宏挠挠头。

  “也没，我觉得是这个地方的问题。”

  是的，都是这个莫名其妙的问心泉的问题。

  秦婉莹对着陈宏展开怀抱。

  “要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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