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无颜便带着三个女人进来了。

其中两个，果然就是上次李莲花和方多病偶遇的那两个女子，二十出头，容貌姣好。

阿松和全荣被尊上击杀的消息，整个仙人洞无人不知。此刻，无颜把她们带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似昨日那般笑靥如花，两人脸上多了几分忐忑。

那个走在最后面的，个子高挑一些，看上去年纪也比她们稍大一两岁。她眉眼清秀，神色很淡定，几乎看不出来一点波动。

方多病低声对李莲花道：“李莲花，要不，我们先不走，留在这里，看看老笛会不会对他的美貌厨娘们怜香惜玉？”

李莲花啊了一声，仿佛有点惊讶他有此想法。他想说，他对美貌厨娘没有兴趣，对老笛是否怜香惜玉更没有兴趣，无奈，他那好奇心重的徒弟非要拉着他坐下来。

他也不想驳了方多病那天大的兴致，便勉强坐了下来。

笛飞声瞟了他们一眼，目光投向那三个厨娘。

这是三个年轻的厨娘第一次来到上层，有些激动，有些忐忑。

无颜道：“你们三个，报上自己的姓名。”

一个女子开口，她叫柳依依。她说话的声音很是细柔，完全不像是一个做粗活的厨娘。她看向笛飞声的眼神里，三分惧怕，却有七分是藏不住的绵绵情意。

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倒是让方多病忍俊不禁。

另一个叫玲珑，一直低着头，浑身微微颤抖。

剩下那个，神色冷淡的，便是笛飞声刚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个叫云娘的女子。

笛飞声双目微微眯着看向玲珑，问道：“你很怕我吗？抬起头来。”

玲珑不敢，拼命摇头。

无颜低喝道：“尊上让你抬起头来！”

玲珑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这是个五官端正，唇红齿白的女子，只是脸上有一抹亮晶晶的泪痕。

无颜道：“你这是为何？”

玲珑哽咽着不答。

旁边那个叫云娘的女子冷冷地道：“她昨日偷偷下山了一趟，今日便听说，洞里有人最近和外人在山下串通，她便吓成这样了。”

李莲花温和地笑了一笑道：“玲珑姑娘，你不要害怕。笛盟主不会是非不分的，叫你们过来，也就是想问问你们这两日有谁下过山？只要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清者自清，定然不会冤枉你们的。”

柳依依连声称是。

李莲花笑着看着她，问道：“那柳姑娘，你这两日下过山吗？”

柳依依慌忙摇头：“后厨那么多事，我们平时基本都不下山的。”

“那你呢？云娘，你可曾下过山？”

方多病突然想笑。

明明这里是笛飞声的地盘，李莲花却好像他是金鸳盟的副盟主一般，完全不给笛大盟主开口的机会。

而笛飞声坐在那里，神色如常。面上淡淡的，似乎就在等着李莲花问出个所以然来向他汇报。

一旁的无颜也发现这点了。他微笑着，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云娘摇摇头，道：“我一般半个月才下山一次，采买些必备的私人物品。”

“一个人吗？”李莲花继续追问。

云娘瞟了他一眼，有一丝强忍住的怒意。

“自然。”

“那这两日可有下山？”方多病问。

“没有。”

等问了一圈回来，玲珑情绪已经平复了一些，不再发抖。

李莲花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昨日下山去了哪里，她说是去了山下的回春堂。她这两日总是一到晚上就浑身发痒，她实在忍不了了，便去山下找郎中看看。

无颜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找药魔看？”

玲珑涨红了脸，支吾道：“我有些怕他。而且，我身上的疹子，不好，不好给他看。”

“那你去山下找郎中看，就好看了？”

玲珑急忙道：“回春堂有个女郎中坐诊。我都是找她看的，真的。”

方多病道：“这个倒也容易，下山一问便知。”

笛飞声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他们俩问完，他也没多话，只让无颜把柳依依和玲珑带走，留下云娘。

临走前，柳依依还偷偷地瞄了笛飞声一眼，眼里那崇拜爱慕之意，看得方多病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传音给李莲花小声道：“可以排除她了。我看她那眼睛都快要粘到老笛身上了，绝不可能对老笛下手。”

李莲花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玲珑仍然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低着头跟在无颜身后出去了。

屋内只有云娘一个人，面对三个一脸严肃的男人。

她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  她抬头飞快看了笛飞声一眼，又低下头去。

“你叫？”笛飞声又忘了她叫什么了。

女人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尊上，我是云娘。”

“云娘，你可有话要对我说？”笛飞声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

云娘躲开了他的目光，垂着头，低声道：“尊上，我不知道您想要听什么。”

方多病在旁好意提醒道：“云娘，这是你家尊上给你的机会，你要珍惜。如果有什么要说的，趁早。你应该知道，你们尊上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云娘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神色仍然是冷冷的：“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笛飞声盯着她的脸，漆黑的眸子里寒光闪闪：“你可知道背叛我的后果吗？”

云娘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怯意，但很快，她神色恢复平静，直视着笛飞声，语气坚定：“我没有。如果尊上不信我，您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笛飞声嗯了一声，冲门口的无颜挥了挥手，示意他将云娘也带出去。

无颜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但他习惯了执行，从不质疑。

方多病见状，有些失望，无趣得紧，根本没有他想看的热闹。

李莲花说：“你这么闲，要不，我陪你再下山去常州城转转？”

方多病眨巴着大眼睛笑道：“老狐狸，你有那么好心，是不是又想干什么，你何不直说？”

李莲花呵呵一笑，说，他其实是想去看看肖紫衿和其他门派的人是否真的已经离开常州城。如果他们已经离开，仙人洞里就算还有内应，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方多病说也行，但是一定要去那日那家卖青果虾饼的店里去一趟。

李莲花说行。

于是，两人冲笛飞声遥遥地抱了下拳，便出去了。

笛飞声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手里随意地把玩着桌上几个晶莹透亮的酒杯，厅内烛光辉映，他那棱角分明的侧颜更显冷峻。

“尊上，您是怀疑云娘吗？”

笛飞声道：“这个女人，有些不一样了。”

无颜道：“那要不要将她先抓起来，万一她跑了？”

“如果她有异心，不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笛飞声淡淡地道。

无颜眼睛一亮：“尊上是故意打草惊蛇让她跑的？”

笛飞声道：“李莲花已经下山去打探那些人是否离开了。如果已经离开，这个内奸就不会轻易露头了，急不来。你先派人盯着这三个女人吧。”

无颜道：“要不然，干脆把她们都赶走，省得麻烦？”

笛飞声盯着他道：“要不，干脆都杀了？”

无颜慌忙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尊上从不杀女人。”

笛飞声笑了：“那便依你，都赶走吧。”

无颜准备出去了，突然又停了下来，面露为难之色道：“尊上，云娘无处可去，怕是赶也赶不走，除非杀了她。”

笛飞声眉头皱了起来。

是的，他也想起来了，那个倔强的女人，估计除非杀了她，是很难赶走的。

无颜又道：“其实，属下不太相信云娘和外人勾结起来对付我们。您对她有救命之恩，还将她带回盟内，受您庇护。实在想不出来她有背叛您的理由。”

笛飞声道：“那你觉得另外两个女人，谁会是内奸？”

无颜为难了：“属下觉得，都不像。所以，李门主，会不会有可能听错了？”

笛飞声冷冷地道：“他不可能听错，理由也不重要。这样吧，你再仔细查查。三天，三天之内查不出，就将那三个女人都赶走就是了。那个云娘，也一样。”

无颜道：“我以为尊上对她有些特别。”

笛飞声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并无特别。只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就是想不起来。”

“尊上放心，属下会安排人盯着她们，必不冤枉了谁。”

无颜躬身退了出去。

李莲花和方多病就那么悠闲地在常州城逛了一圈又一圈。  因为担心会遇上故人，两人还特意戴上了面具。

然而，转了半天之后，他们一无所获。

李莲花坚持要多逛逛。

他说，七个门派，这么一大帮子人，是不可能藏得住的，只要还在常州城，总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于是，两人一直转到天快要黑了，才往回走。

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当他们返回到茅山脚下时，真的遇到了一个故人，一个走了又特意折回来的故人。

山脚下，清风亭里，一个女子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宛若仙子，出尘飘逸。

当她看到李莲花和方多病的身影并肩走了过来，微微一惊。她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迎向他们来的方向。

微风拂过她那绝色的脸庞，肌肤胜雪，青丝如瀑，一袭米黄色的长裙，更显得优雅端庄。

正是那清冷淡雅，令多少江湖男儿甘心追随，哪怕只能远远目睹一眼芳容的的武林第一美女，四顾门门主夫人乔婉娩。

她今日清晨带着四顾门人离开常州，却又半路一个人折回。

她不甘心。

她一定要亲眼见到，才能真正相信那个人还活着。

她知道，他一定就在仙人洞，不然，他不会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她担心，这次若不能见到他，此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李莲花看到了他。

他略略迟疑了一下，将面具摘下来交给了方多病，从容地朝她走去。方多病则停在了原地。

四目相对，乔婉娩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抓住李莲花两只胳膊，盯着他的脸。

那一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流了下来，她泣不成声。

李莲花有些不知所措，低声安慰道：“我很好，阿娩。”

乔婉娩抽泣道：“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紫衿不会那样对你，都是我的错。”

李莲花道：“都过去了，阿娩。我很好，真的。这次还要多谢你帮忙。”

乔婉娩连连摇头，喃喃地道：“你还活着，真好。我没想到，这十年，我竟看错了人。我怎会被他骗了十年......”

李莲花默默地站着，任她拽着自己哭诉。

他身子一动不动，目光平静如水，看向远处那云雾缭绕的山峦。

终于平静下来后，泪眼婆娑的乔婉娩问道：“相夷，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的毒......”

“毒已经解了。我现在很好，你放心。”

“相夷，你为何会在此处，你和方少侠，笛飞声都住在这里吗？”

李莲花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茅山，道：“不是。我回到了云隐山。笛飞声为我采忘川花受伤，我过来看看他。”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乔婉娩，道：“他对我，有恩。”

乔婉娩有些动容：“你们，竟这样好。还有方少侠，你们都在一起，真好。”

“是的，我很好。  阿娩，你要幸福，快乐，完全不用担心我。”

从见到李相夷的那一刻起，乔婉娩心中就有太多的话要说，但，她实在是个聪慧的女人。

李莲花反复提到的几个字“我很好”，“你放心”，“不用担心”，无异于给她泼了一盆又一盆的冷水。

只有对以后再也见不到的人，才会说“你放心”。

她抬眼看向李莲花，他神色平静，淡淡的笑容，温和而疏离。

这样的笑容，在他还是李相夷的时候，是从未见过的。

少年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炽热的情意。

而如今......

李莲花眼里的情意之花，再也不会为她而绽放了。

乔婉娩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我，以后可以去看你吗？”

李莲花脸上笑容不改，却还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微笑道：“当然可以。欢迎你和紫衿来做客。”

他微笑着看着她，笑容真诚。

乔婉娩欲言又止。

她明白，他和她已成陌路。

目送着乔婉娩的背影离去，李莲花轻轻叹了一声。

愿无岁月可回首，从此天涯是路人。

方多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搭到他肩上，诚恳地说道：“李莲花，好马不吃回头草。”

李莲花啪地拍了下他肚子：“你才是马。”

接着，方多病听到了李莲花语气平静地说道：“方小宝，有些人，有些事，该珍惜时一定要珍惜，该放下时一定要放下。”

方多病哈哈大笑：“没错。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我这样的朋友，值得你珍惜。对吧！”

李莲花本来有些感伤，一下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

方多病道：“和乔姑娘相比，我还是更愿意你和那个缠人的苏小慵待在一起。”

李莲花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容：“缠人？你倒是看看，她缠不缠你？”

“李莲花，你，过分了啊！”方多病张大了嘴，顿觉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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