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令打发书生离开，又找来刘衙役，让他挨个通知登记户籍的书生，交木牌子时要多交代流民几句：流民们尽可能保存好木牌子，但也不必过于担心木牌子的丢失。

霍云朝在周阿牛的契书里见识过不少人性阴暗面，但他从小在和平稳定的国度长大，并不能真正了解到人性的恶能达到什么程度。

他一脸疑惑地问：“大人，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抢夺其他人的木牌子呢？我们又不会认。”

他实在没往这处想过，为什么要抢夺木牌子？木牌子只是个凭借，又不是非它不可。

王县令笑了笑说：“你再多活个十年八年，到时候你该见的不该见的事情都让你见识一遍。”

陆长乐得到书生的回复，拉着她家三婶，五个人齐齐向书生鞠躬致谢。

书生怔愣数秒，慌忙摆手道：“不必如此，不值当如此。”

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他本来还对今日被抽调来帮忙登记户籍颇有微词，不曾想竟然有如此收获。

陆长乐脆生生道：“您无偿帮小人登记户籍，谢谢您。”

书生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他的视线穿越人群落在霍云朝的身上，心道：怪不得平乐侯这么喜欢帮助老百姓，得到老百姓们的真切朴实的感激，是非常美好的人生体验。

归家路上，陆长乐将陆三叔的木牌子塞给陆长平：“大兄，你替三叔保管。”

陆长平没拒绝，他本来也不放心脑袋不灵醒的三婶管这么重要的木牌子。

一进流民暂住区，陆长乐一行人就被拦住了去路，人们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长平，你们登记上户籍了吗？怎么样？”

“登记户籍要说啥啊？我，我不太会说话，万一答不上来咋办？”

“我听说还要分户啥的，你们家分户了吗？”

……

陆长平让堂妹陆长乐将人先带回家，他主动留下来给大伙答疑解惑，不忘展示他领到的木牌子：“各位叔叔伯伯，待你们做完户籍登记，书生会给你们派发木牌子。你们需得将木牌子保管好，弄丢了也不要紧，找到三户拥有木牌子的人家替你们作证即可领取相应物资。”

他观察入微，说话做事都有分寸，给大伙答疑解惑，没有丁点不耐烦。

陆长乐一步三回头，见她大兄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扛起身为兄长的重责，扭头冲她阿娘和三婶笑道：“阿娘，大兄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咱们陆家的顶梁柱。”

陆氏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是啊，长平随了你阿爷，不管是长相还是脾气，一模一样。”

欣慰之余，陆氏心头难免涌起失落：人就怕对比。年方十五岁的陆长平，远比她的枕边人更有责任担当，再过些年，定能担得起陆家顶梁柱的重担。

陆长乐回到茅草屋，主动将她们家的木牌子交到他爹手里：“阿爹，这是咱家的木牌子。侯爷说，明日凭木牌领取物资。”

陆老头睁开浑浊老眼，等陆长乐主动来到跟前才开腔：“长乐啊，你大兄呢？咋不见他回来？”

“阿爷，大兄给大伙答疑解惑呢。”陆长乐笑着回道。

陆老头欣慰笑了，问起趴在他身上的陆长宁：“长乐，长宁没哭没闹吧？没惹得贵人不高兴吧？”

陆长乐拍了拍妹妹，哄她：“阿爷，长宁在外头可乖啦。长宁，跟阿爷说你乖不乖？”

陆长宁摊开掌心，里头是两颗攥得紧紧的饴糖：“乖！长宁乖！侯爷给糖糖！”

“侯爷啥时候给你的？我咋没瞅见？”陆长乐惊喜交加。

陆长宁奶声奶气地连说带比划：“阿爷，给！”

她比了个霍云朝悄咪咪给她塞糖的动作，末了还不忘把饴糖孝敬给她家阿爷。

陆老头看着幺孙女这么孝顺，不由得眼睛湿润：“阿爷不要，长宁和姐姐吃吧。”

“给阿爷！”

陆长宁硬塞到陆老头的口中，爬回来坐到长姐怀里，她先舔了一口糖，举着满是口水的饴糖塞给陆长乐：“阿姐，吃。”

陆长乐没拒绝，她快要忘记饴糖的滋味，一抹甘甜涌入口中，让她不禁泪洒当场：“好甜！”

陆老头二十多年没吃过饴糖，他一个不留神就把口中的饴糖吞吃入腹，待他反应过来，见到陆长宁闹着要让全家人舔一口饴糖，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吃了独食。

陆长乐没让陆长宁分糖，哄着她自个儿吃完，拍着胸膛许诺：“长宁，你乖乖待在家里，等阿姐去修筑河堤挣到工钱，阿姐给你买多多的糖。”

陆老头听到“修筑河堤”一词，陈旧老化的脑袋卡了半天，没注意到“工钱”这关键词。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平乐侯和县太爷会给他们流民这么大的优惠，敢情是在这等着呢？

修筑河堤，那可是当官的趁机中饱私囊的大肥差！

陆老头费了些功夫才压下心头涌起的恐惧与愤怒，压着声音问：“长乐，侯爷让咱们去修筑河堤？”

陆长乐压根没看出来她家阿爷的头脑风暴，喜滋滋地说：“对！阿爷，侯爷同我说，咱们要想从官府那得到修建房屋的材料，前提就是要修筑河堤！不过，侯爷也说了先给咱们两天时间种红薯，明日便会按户派发红薯种，划归土地到每家每户。等种完红薯，咱们就得抽调人手去修筑河堤，我只需要能干阿爹一半的活计，侯爷就给我发工钱，每日还管一顿饭呢。”

陆老头怔愣片刻，他误会平乐侯了吗？他活了这么多年头，头一回听说官府修筑河堤会给百姓派发工钱，还管一顿饱饭的事情。

长乐她爹急吼吼问道：“长乐，侯爷当真这么说的吗？”

陆长乐掷地有声回答：“阿爹，这是侯爷亲口跟我说的。县太爷当时就站在旁边，他也笑着点头了呢。”

长乐她爹顿时觉得浑身有劲：“我歇两天，歇好了直接去修筑河堤！既能领工钱，又能吃一顿饱饭，绝对不能错过！”

陆老头默不作声。

他一时间无法确定霍云朝是否在诱骗像他们这样的无辜百姓为他所用，不见兔子不撒鹰才是贵人们的贪婪本性。

嗐，走一步算一步吧。

若是平乐侯和县太爷真要他们去死，他们这些底层老百姓除了认命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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