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呼呼啦啦的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下宁军山跟金丽红，这时候的宁军山……没有刚刚那副精气神了。

  大家都在，宁海也在，他显得格外虚心求教，仿佛真的是对学医特别感兴趣。

  丽红起身去倒水，给公公把倒好的水端过来。

  “你放着别端。”宁军山连忙出声制止。

  没有让新进门的儿媳做这些事情的道理。

  也不是过去的地主老财，哪能这样用别人家的心肝宝贝。

  “爸，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就说吧。”金丽红单刀直入。

  其实表现那么多，就是想找个机会单独跟她说说话吧？

  说的内容指定不是多喜欢多喜欢她，而是……有关于宁海吧？

  “孩子，你别忙，快坐。”宁军山想要坐起来，但事实上存在一点困难。

  这个身体现在啊，特别不听话。

  他晓得……自己八成快要死了，大家都在瞒着他。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我现在情况恐怕是不好了。”宁军山幽幽开口。

  “爸……”

  宁军山看儿媳：“你年纪虽然照我小了很多，我这年纪也够给你当爷爷了，可我尊重你。我呢也希望你能尊重我，别把我当傻子瞧。他们都不说是怕我上火，这个坏人我也不会让你来当，你什么也不用说，也别说安慰的话，该知道的东西我自己都知道。”

  宁军山一口气说了很多。

  与其说是喜欢丽红，不如说是，他挺尊重这个孩子。

  作为医生，他看得到对方身上的医德。

  很好。

  是他梦想中孩子的模样。

  可惜。

  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

  不不不。

  宁军山推翻自己心中的话，他两个孩子养得也非常棒，非常好。

  “宁海啊，我就希望他变成像你这样的人，能为社会能为国家做点什么，可惜……”

  丽红收敛收敛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其实装开心什么的，她也不太擅长。

  她也喜欢宁军山这样的人，因为不糊涂！

  “他有他自己擅长的事情，不能说想要赚钱就是错。物质决定了很多的事情，男人跟女人的压力本就不同，虽然不上手术台救人，他也还是活跃在这个领域内，您知道他做的都是些什么吗？”丽红稍稍弯了弯腰，距离床更近一点。

  伺候别人的爸爸她不擅长，但是跟病人聊天，她很会！

  她聊过好多好多的病人，宁军山就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种。

  “做生意……”

  “做生意也分很多，他做的是改变现在繁复的看病过程……”丽红缓缓说着宁海做的事情。

  讲什么医学上的事情，那些宁军山都是硬着头皮进行。现在听听他儿子做的事情，从一个外人的角度去看去听，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

  正因为是外人说，一个他尊重的人说，宁军山都听进去了。

  哦，原来还真是他落后了。

  “老了就得服老，觉得自己见识过很多的东西……觉得自己还挺行，没想到……要被社会淘汰了。”

  这种感觉……可真差劲。

  “每个人都会老，每个人都会被社会淘汰，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去接受新鲜事物，去跟上社会的发展，尽管这个事情特别难。我说说我吧，我就是个各方面都不太行的人，说话办事一根筋，不懂事讨好领导不喜欢跟任何人打交道，甚至惧怕跟家里人坐在一起聊天，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嘴笨拙舌。”

  宁军山皱眉：“一个领域突出就够优秀的了，你不能要求事事都好。”

  这是真心话。

  这么优秀的孩子，怎么还自卑呢？

  这说的是啥呀。

  明明是……哪里都好。

  丽红腼腆一笑：“你看是吧，我只有一个大方向是好的，所以虽然我年轻点，我也有点跟不上社会的发展。我们都晓得混得好的人嘴巴要甜，办事要活动，可明白归明白，学不会。”

  宁军山试着坐了起来。

  缓了一会，终于能依靠着自己的力气坐起来了。

  “你是个懂事的姑娘。”

  真的很懂事。

  跟宁海一样。

  “丽红啊，爸把他们支开就是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大海在家的情况你都知道了吧？这孩子出生得晚，他出生的时候又赶上我身体不好……我以前挺不喜欢他，他小时候太闹腾，太好动，我已经老了他却活蹦乱跳，他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我跟你婆婆的年纪都已经到了做爷爷奶奶的年纪，陪不动。是我们的问题，我却把问题推到他的头上，他不是那种会让人喜欢的个性，总打仗，跟院子里所有人都打遍了，这样还不够还要跑出去打……”

  宁军山提起来儿子的问题，也是很头痛。

  其实回头想想，男孩子嘛，都是这样长大的。

  “……因为不够完美，不知道挨了多少打，现在回想我有点后悔。在这个家里，作为父亲，我没有好好的引导儿子，没能让他感受到这个家的爱，这件事情有点遗憾，现在我又得了这样的病……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我很担心宁海他会有点受不住。”宁军山缓缓说着。

  四个孩子，宁海最感性。

  那个孩子……他的个性很不像是男孩的性格。

  “明明我忽略他那么多，他最是很努力很努力爱着我跟他妈妈，这次陆远带回来的药花了你们很多钱吧？”宁军山长叹：“其实治不治，我知道也治不好，疼起来的时候……我是也不想活了。”

  跟金丽红之间保持着互相尊重，宁军山就讲了真话。

  那种疼，不是得这种病的人没办法感同身受。

  很遭罪。

  有些时候疼到真的就想……干脆咬咬牙了结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为什么不敢了结？

  一个担心谢娥，一个担心宁海。

  “我不是要死了才说这样的话，宁菲孝顺可宁菲有曹卫国，曹卫国可以让她依靠，再难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她就能走出来。大海……这孩子好像我没太了解过他，他又是最难以懂的那个，我很感谢你能喜欢他包容他，我看得到你对他的付出。”

  宁军山见金丽红要说话他摆摆手。

  “这种事情不用谦虚，我们没有生养过你，你为什么会愿意奔波付出，冲的就是宁海。有个人能这样护着他为他着想替他分担，我真的特别高兴，也很感激。要是以后我真的走了……我想请你多关心关心他，给他一些包容和帮助，他这孩子的脾气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好……也是小儿子也是家里长辈娇惯长起来的……”

  宁军山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握了丽红的手。

  他的那双手……满是皱纹，甚至手背上还长了各种各样的点子。

  属于丽红的那双手却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光滑。

  一老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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