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复一日地修炼，不和他派去的人说任何话，那些人也不知道我心中想法。

  “禀报时，为了让翟明赫心情好些，为了领到赏赐，那些人会往好的说。说亲父子血浓于水，说我已经消怨。

  “多年过去，翟明赫看过我不少次。

  “直到我迈入金仙境，见我这身天赋确实可以为他争脸，将来能成为他的助力，他终于提出要将我接到身边，接到万锋宗修炼。

  “而我，也想知道阿娘当年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和伤害，所以我过来了。”

  庄青鱼本以为他讲到这里，就已经结束。

  却不料翟弘远话锋一转，嗓音陡然变得狠厉：

  “师父，你相信逝者托梦吗？”

  庄青鱼当然相信，“逝者托梦，换个说法，叫亡魂入梦。”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迈入万锋宗的第一天，阿娘的亡魂就入我梦中！”

  翟弘远双目猩红，“我看到她当年，跟随翟明赫来到万锋宗之后，发现他那些夫人时的不敢置信。

  “我看到她没有家世背景，修为不高，进入宗主宫后，只能待在后院，处处受那些夫人刁难时的辛酸。

  “我更看到，她说要带我离开，此后与翟明赫一刀两断时的决绝！

  “但翟明赫不愿。

  “我阿娘爱他爱得纯粹，他不愿放开这抹月光。

  “他不惜以我为要挟，如果阿娘要走，只能一个人离开。我是他的子嗣，他要将我留下。”

  翟弘远说到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一滴泪顺着眼角向下滑，他的笑声太绝望，将人族挂在嘴上的爱讥讽到极致。

  “我没有想到，阿娘是为了再见我一面，才留在万锋宗。

  “我们母子修为都太低，斗不过当时如日中天的翟明赫。阿娘已经离开狐族，也不想为狐族带去危险。

  “她选择了自己忍受。

  “她想着，忍一忍，等翟明赫将我接到宗内，她总能够找到机会带我离开的。

  “但她没想到，翟明赫之所以迟迟不将我接过来，就是为了让她老实留在他身边！

  “阿娘当日说一刀两断时的决绝，让他惊醒。他知道，如果阿娘接到我，一定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我在梦中看着阿娘那样纯粹的女子，倒在血泊里，倒在翟明赫的后宅阴司中！”

  翟弘远对翟明赫，哪来的父子之情？

  那是他的杀母仇人！

  “师父，你知道鬼修吗？”

  翟弘远像是已经说累了，和庄青鱼聊了这许多，变得有气无力。

  庄青鱼原地坐下，靠着树干，拍了拍她面前草地。

  翟弘远顺着她的意思，席地而坐。

  “我知道，你继续。”

  身为冥修，庄青鱼怎么会不知道鬼修？

  翟弘远再问她：“那师父知道，如何让鬼修诞生，如何让她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吗？”

  “鬼修以恨入道，留在世间的每一刻，都在承受大道对魂体的剐剥。逝者含恨离去，纵然使人悲痛，但强留只会加深他的痛苦。”

  若被这痛苦折磨得麻木，折磨得丧失理智，鬼修只会沦为恶鬼，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如果可以，庄青鱼何尝不想让鬼修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鬼修能够长长久久地留下。

  翟弘远不知道庄青鱼想的这些，他继续向她讲述那个梦：

  “翟明赫知道是谁，他知道是谁毒害了我阿娘。但他不仅没有处理，还将那名夫人保护起来，好生疼宠，扬言要将我过到她名下抚养。”

  翟弘远只感觉，“有些人所谓的爱，真让人恶心！”

  他一字一句，咬字时狠得像是在咬翟明赫身上的肉。

  “害死我阿娘的那人，母家有权有势，有仙帝坐镇。翟明赫既无法杀她，又要在我阿娘面前立他那个深情牌坊！

  “梦中他竟说那人害死我阿娘，将她留下，让她活着，阿娘才能继续做鬼修。

  “他硬生生将我阿娘逼成鬼修还不自知，设阵将她囚禁在密室冰棺附近，不让她修炼复仇。

  “那间密室，墙壁上全是映鬼晶！他就日日去看望我阿娘，和那夫人欢好之后，再去向我阿娘说他的苦衷，说他有多爱她！

  “他甚至培养傀儡师，为阿娘炼制身躯，想将阿娘长长久久地囚禁在他身边，就那样陪着他！”

  这爱，多恶心啊！

  翟弘远猛地捂住胸口，将头偏到一旁，弯腰干呕起来。

  他早已辟谷，也不爱进食。

  他呕出的不是食物，是他淤积在胸口的血。

  庄青鱼见状立即起身，蹲在他面前，取出仙阶上品清心丹递给他。

  “吃了。”

  翟弘远从她手里拿过丹药，吞服过后，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

  “入梦那晚，阿娘让我跑，让我赶紧离开万锋宗。我不知道她如今情况如何，那晚过后，她再也没有入过我的梦。

  “翟明赫来试探过我，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蒙混过去。

  “现在，我留在万锋宗，只想杀了他！”

  既然冥修不出山，既然鬼修无人度，那他就当阿娘的度化者。

  他要变强，杀尽伤害过阿娘的人，让阿娘不再痛苦煎熬。

  “至于师父你问我，想不想做宗主。”翟弘远给出答案，“我从来不想，整个万锋宗都让我恶心！”

  庄青鱼扶他站起来，想了想，问：“你阿娘，叫什么？”

  “我阿娘叫——祝寸微。她说，她的阿娘祝她一生顺遂，于寸地尺天，平凡地活着就很好。”

  庄青鱼心中将名字对上，祝寸微，五尾白狐。

  “等处理完万锋宗的事，杀了翟明赫，让你阿娘得到解脱，为师带你去雪丘，见你阿娘的爹娘，还有你的姨母舅舅。”

  翟弘远抬头望向她，惊疑不定。

  “……师父？”

  庄青鱼坦白：“我加入万锋宗，有我的目的，但与你报仇并不冲突。从某些方面而言，你我还算同道。

  “我与雪丘白狐一族关系亲近，你是白狐后嗣，我会照顾好你。”

  翟弘远此刻心绪复杂。

  他勉强扯开一抹笑，轻声问：“所以，师父做我师父，是碍于任务或是其它？”

  “一开始，确实是。”

  庄青鱼思索会儿，看向他，再说：“但我也确实没有收过亲传弟子，以我的辈分和年纪，早该有徒弟。

  “若你想认我这个师父，此刻远离万锋宗，一切与万锋宗无关。叩拜之后，你即是我庄青鱼的亲传大弟子。”

  众所周知，在修仙界，没有该绵延子嗣的年纪，但有该收徒传教的年纪。

  当年纪足够，修为足够，就该收弟子进行传承。

  不生孩子倒没人说她半句，但她不收徒弟，从前被老宗主和聂寅说，在下界时被凌霄宗同门打趣。

  是该收个亲传大弟子了。

  “徒儿，拜见师父！”

  翟弘远提袍跪下，双膝砸在草地上，伏身叩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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