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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山内有山


秦时月正想着怎么回到那长满箬林的原路时,却听到前面有隐隐的水声。

  刚才来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头上翻飞的箬叶上,还有脚下坎坷复杂的路面上,耳边又是山风呼呼,箬叶唰唰作响,根本没有听到什么水声。

  他抬头一看,眼前是一片石林。原来三人只顾着找寻佛殿基和台基庙的遗址,还有僧人们的墓地,不知不觉已经循着石崖往谷中走了不少路,峰回路转,早已偏离了箬林。

  他想,如果经此石林能上山岗的话也好,省得钻那密不透风的箬林,还可以看看新鲜的风景。这样想着,三人便索性往石林里面行去。

  石林里多岩石和灌木。

  岩石大大小小,高低错落,一会儿要爬,一会儿要钻。这些石头表面溜滑,多孔窍,想是由石灰岩组成的缘故吧。

  灌木有几人高,很多是干瘦的檀木,其余就是手臂粗的葛藤。

  如果不是身在山野,秦时月都会怀疑,这些巨大的藤蔓是不是拍电影时人工制作的道具。因为从小到大,自己跑遍山野,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野藤。

  走过藤牵蔓萦的石林,眼前赫然出现一挂瀑布。

  瀑布不大,也就三四米的宽度;水量也不大,薄薄的似一张宣纸。但由于百米上空的石崖是突出的,故瀑布悬空而下,就显得格外壮观,比那庐山的三叠泉不知好看多少倍,就因为藏在这深山峡谷,没人知晓,自飞自落,倒也自由自在。

  飞瀑下面该有流泉,这里却没有,因为瀑布落于深涧,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水声都不太能听到。

  山涧的两侧又长满了箭箬,将下面传上来的回声大部分都掩盖了,难怪他们来时的路上毫无觉察。

  箬林又在谷底,位于瀑布和山涧的下方,秦时月他们在箬林丛中跋涉之时,两侧的视野几乎没有,看不到瀑布,也听不到瀑声。到了佛殿基,瀑布位置早过了,而石林与树林,又将谷中的一切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个经历,让时月明白,为什么很多登山的人会迷路了。

  现在想来,这山谷里的箬林茂盛如许,毛藤比成年人的手臂还壮实,与水气的滋润是分不开的。而水气除了来自降水,其余主要就是来自这挂瀑布和下面的深涧。

  秦时月三人在瀑布后面找到一条路,穿过瀑布后,沿着深涧走,几经曲折,一抬头,前面出现一根穹形的石梁,跨在深涧之上,上面长了些稀疏矮小的灌木和杂草。

  这石梁虽然各处粗细不一,却浑然天成,真是大自然的杰作。

  时月与小薯相视一笑,指了指石梁,再指了指头上的山峰。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即是从方位上判断,如果越过石梁,应该照样可以翻上双弓尖一带。这样,从甑山纵深到这佛殿基,便又多了一条通道。

  三人走过石梁,进入一个山坞,走了一阵,又见眼前耸起一峰,虽然也就三四百米的高程,但东西两侧的山坡十分险峻,像个麦叶枪头一样。

  秦时月问牛爷,这又是哪里?

  牛爷说,他没来过,但听老人说,佛田鸡里有泉水,泉水里头有天生桥,天生桥里有虎啸岭,想必就是这里。

  哦,那根石梁,原来古人叫它“天生桥”。那么,所谓的“泉水”,就是那瀑布吧,时月想。

  “虎啸岭?难道这里古时有过老虎吗?”小薯好奇地问。

  “有啊!别看你们团长来这里两趟了,我来了多少次,都还没有跑到边呢,许多地方都没有到过。这山,大着啊!”牛爷说。

  “是的,老虎哪里算稀奇了?这山里什么没有?听老辈人讲,豺狼虎豹,统统都有。”时月说。

  牛爷说:“狼就更多了,我们傍晚砍柴或种番薯,经常是踏着狼叫声回家的。一些大姑娘没听过狼叫,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孩被丢在山林里,呜啊呜啊地在哭。后来我跟她们讲,那是狼在叫啊,她们立刻瞪大眼,不响了,加快步子跑到我前面去了……”牛爷哈哈笑着说。

  三人来到峰下。峰北是那条山涧,时宽时窄,往东面钻山而过,成为一条暗涧和地下河。

  牛爷说,现在他知道了,双弓尖现在已在西侧。只要再往南攀上几道山梁,估计就是天坑一带了。

  秦时月仔细察看,也觉得这里确实是有些像天坑北侧的山岭。

  以前他是从天坑往下往北面俯瞰,这次是从北面往上往南面仰视,总有些不同,但依稀就是同一片山林。

  如果没有那座石梁,从这里到天坑和黄天荡,就必须先翻上西侧的双弓尖,再从南坡下山,经香樟坞、干草坡、狼头峰等,才能迤逦到达天坑和黄天荡。

  也就是说,路线十分曲折,相当于是一个横放的“W”字形。而现在有了石梁,就等于在第一个“V”字中间加了一横,自然会省时省力不少。

  由于虎啸岭的东西两侧太过陡峭,三个继续往里走,转到山岭的南首,终于见它与大山边为一体了。

  也就是说,只要攀上这虎啸岭的山腰,他们就可以顺着山岗前往天坑方向。

  秦时月仰脖察看着眼前的山峰,突然惊喜地叫道:“你们快看,上面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像一只腾空的豹子啊,大家看像不像?”

  小薯等人连忙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可不,那几百米的东南侧山崖上,有一块石头横向伸出在空中,活像一只正在跳涧的猎豹。

  而东面的山峰,看上去只有几十米的宽度,凭豹子的神力,似乎真的能一跃而上。

  牛爷这时也开心起来,说,他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过,虎啸岭上有块豹飞石,只是没有到过,冈勿来这就是了。

  “冈勿来”是庙下土话,“说不定”的意思。

  时月一了解,才知庙下一带有个传说,说古时这座山为豹子所占,后来老虎看中了,便来抢。豹子当然不让,于是就打起来。

  斗了几个回合,豹子落败,便一跃而起想跳过涧去。

  正好吕洞宾仙游到此,见此情景,想要打抱不平,于是大喝一声:“仙家在此,豹子何必慌张?”豹子愣了一下,就永远定格在了悬崖边,变成了一块石头。

  老虎见了吕洞宾,想要拜他为师,仙人却认为它秉性凶残,尚需修行。时日一到,自然会来度他。老虎于是只能乖乖离去。

  但此后每隔一段时间,老虎就会出现在豹飞石,对着群山咆哮,似乎是在宣示它的领土主权,以及强者为王的自然法则,又似乎是在召唤仙人吕洞宾。

  时月说:“哦,那就对了,一个是虎啸岭,一个是豹飞石。虎啸岭上豹飞石!原来还有这么动听的传说。这甑山真是个宝,物产丰饶,人文汇聚,让人骄傲!还听说过什么吗?”

  “他们说豹飞石下有一株千年柃木,它的根茎叶都是上好的消肿解毒之药。”牛爷这下来劲了,一边说,一边在那岭上找柃木。

  “找什么啊,不是在吗?——那石头上,有棵树。”小薯高声叫着。

  时月也看到了,说:“确实有棵树,而且不小啊。”

  他怀疑牛爷的眼睛已经有白内障了。

  听牛爷说,由于上虎啸岭太难,上豹飞石更难,因为地势太过险要。

  而且听说山上还有毒蛇、毒蜂等,所以,他们这一辈的村里人,都没上去过,也不敢去冒这个险。很多人砍柴都在甑山的余脉,偶尔有人到过佛殿基,却很少有人到过天生桥。登过这座虎啸岭的,上过那凶险的豹飞石的,没有听到过。

  千百年来,也许只有极少数胆大包天的采药能手上去过,但没有留下过任何记载。

  时月与小薯本来跃跃欲试,但想想还要去天坑拜见闭目师父,便想留到下次。

  三人转而开开始琢磨怎样通过虎啸岭的山腰,攀上天坑北侧下方的那道山梁。

  三人费劲攀至虎啸岭的山腰,继续往南攀登。

  他们很快发现了一处阶梯状的岩壁。只是这些岩石很隐蔽,被岩缝和荆棘、灌木等遮挡着。不长年累月在此生活、采药和探索的人,根本就看不到,也想不到。

  经过一段榛莽,他们找到了一条猫狸走的路,虽然曲折,但很顺利地到达了一座崖壁边。

  牛爷说,只要上了这道崖,估计就是狼头峰一带,也就不用再走樟树坞、干草坡了。

  时月精神一下来了,但仔细察看头顶那崖,又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八十几度的绝壁啊,怎么上去?

  几经观察,他发现有一道错层,边缘呈锯齿状,像架梯子一样斜斜地粘在绝壁上。

  这错层大部分地方呈四五十度的角度,借助上面的柴草,上去并不难,难的是恐高,因为一点保护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离崖顶越近,错层的仰角更高,好多地方达到了七十度左右,而且山石更加光滑。

  三人一计议,决定时月带小薯上去,牛爷循原路经天生桥、台基庙、箬林、双弓尖、笃柱坳、青草岭返回庙下。

  时月从兜里掏出两块白洋交给牛爷,说是工钱,并嘱他一路所见,请守口如瓶,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牛爷拍着胸脯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讲。我牛爷讲话算数!”  说完将随身携带的钩刀、绳束等工具全部递给小薯,让他路上备用。

  牛爷苦里出身,这么金贵的光洋,以前只有眼馋的份,哪里有机会亲手摸到?于是拼命摇着手拒绝。

  时月抓过他手,将银元往他手心里一塞,然后与小薯向绝壁发起了冲击。

  牛爷手里紧攥着银元,在下面看着他们猿猴一样往上攀,紧张得嘴都张得老大。

  他以前两次陪过秦时月,只知道这个年轻人胆子大,心野,却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以为这个城里人多半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跟谈天(壶溪土话,故事之意)中的徐霞客、李白一样。今天看到他在绝壁上跃进,方知是有功夫之人,而且胆子大得泼天,内心便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想,江山代代出人才,这世上自有能人。以前总以为山里的事,自己算个行家,今天见了,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什么叫“自古英雄出少年”。加上秦时月待人没有架子,每次登山,都相处得跟兄弟一样,不由得更加佩服。他看了看手中的银元,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和开心。

  就在出神的当儿,牛爷见绝壁上的两人停住了。之后,当头的秦时月手脚并用,唰地一下窜上了一个高台,再将手中的绳束丢给张小薯。小薯借助绳子的拉力,两个箭步也上去了。

  牛爷见两人上去后,兴奋地叫好。过会见到两人向自己招手,还传来秦时月的声音:“回去——注意安全——”

  牛爷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已经登顶成功,于是也回了一句:“哦——晓得了——”然后咧着嘴,摇着头,三步一回头地往回走。

  他这摇头,是表示佩服。

  回去,还要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但牛爷没事。他轻车熟路,而且从小一个人在山里转惯了,没什么怕的。

  他五六岁时就在牛背上过日子。再大点,就上树躲猫猫,钻竹蓬掏鞭笋。八九岁就会砍柴伐木采草药掰蘑菇了,还跟着大人围猎野猪与角麂,对大山再熟悉不过,翻山过岭跟走平地似的。

  他小时听大人说,山里有鬼,常化作红衣女人在前面走。可他不怕。如果真遇上这样不即不离的红衣姑娘来吓唬他,才好呢,一定会追上去,扛回家当媳妇。也不怕这鬼姑娘不从,弄块肥皂擦擦干净,当晚就揿在床上收拾一顿,让她生一个鬼儿子出来。

  他牛爷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务农人。但今天,他见识了两个比他更牛的男人,比他还玩命。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接下去的好时光。到青草岭回庙下,拿着秦时月给他的大洋,在隔壁那个小寡妇开的馄饨店里好好吃上一碗锟饨,两块肉,七两金刚烧,然后回家呼噜呼噜地睡上一大觉。

  如果那小寡妇愿意,他情愿将剩下的银子都给她,只要她能够让自己软软和和地抱在怀里,热热呼呼地整上一宿,整得她要死要活,叫爹叫娘,整得左邻右舍都能听到,然后在次日早上,一脸羡慕地竖着大拇指赞他:“牛爷,牛爷,昨日夜头,侬真是牛啊……”

  旧檀有《幽境录》一诗纪行:

  泉是瀑飞成,

  桥为石柱横。

  岭开虎啸后,

  石自豹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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