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明的实验室并不大，许多地方都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房间。

  他带着琛辰两人参观了体细胞冷库，一个又一个结了霜的银色贮藏罐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排排的银色架子上，罐子上面只有白底黑字的冷冰冰的名字简介，但琛辰仍旧感受到了被封存在里面那些细胞顽强的生命力。

  而到了胚胎培养室。他们则亲眼看到了一团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显微镜下飞快地分裂。陈汉明告诉他们，这些细胞能有这样的分裂速度，迪恩兹素有很大的功劳。

  “如果能把它应用在怀孕时的胎儿上，即使是最保守的情况胎儿也只需要数天就能达到足月出生的程度。那么未来的准妈妈们就不用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十月怀胎的辛苦了。”这是陈教授的原话。

  这次的参观大约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待参观完毕，陈汉明亲自将他们送到实验室门口时，太阳已经爬到了他们看不到的小楼的正上方，一股脑地往这栋不起眼的小楼周围播撒着恒星级的光和热。

  “感谢陈教授，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小楼门前，琛辰再次热情地和陈汉明握了手，“我们一定会将陈教授的这项新技术以及你的理想完完整整地传达给江博士，相信她一定会为此惊讶的。”

  “那鄙人就先感谢两位了！”陈汉明笑得甚至看不到黑色镜框后的眼睛，“我一直对这项新技术充满信心。”

  两人在陈汉明热切的目光下渐渐走远。

  在经过那个约莫三米高的黄铜雕像时，琛辰好奇地往雕像的底座看了一眼，上面用金灿灿的漆涂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大字“陈汉盛”。

  他从光亮的油墨能够判断，这三个金色的字似乎是新近才涂画上去的，底下似乎还覆盖着另一层黯淡的字迹，而黑色底座一处缺了角的瓷砖也仿佛告诉他们自己已有一些年头了。

  “奇怪，怎么会有人为活着的人立雕像的？”

  他摇摇头，将这个算不上是疑问的问题甩至脑后，转头看了看实验小楼重新关闭的门，凑到陆剑边上小声地问了一句：“队长，你刚才是不是弄到了些什么东西？”

  只见陆剑看向远方的眼睛一眯，快速地确认了一番附近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这才用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你看到了？还有别人看到吗？”

  “其他人应该没有，我也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的。”

  “我使用能力检查了周围的监控，那里是监控的边沿。我用身体挡住了动作，他们应该不会发现。”

  说着，陆剑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一番周围的情况，从紧贴身体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盖着蓝色帽儿的玻璃试管。

  琛辰看到，那支试管底部正有一滴翠绿色的液滴随着陆剑走路的起伏而滴溜溜颤动着，一束透过树梢间绿叶照射下来的光线不偏不倚地将其覆盖，让它看起来愈发的苍翠，好似一滴传说中树妖绿色的眼泪。

  “这个就是迪恩兹素？它真的会有这么强大的能力吗？”

  “交给江博士就知道了，我马上联系梅城军区给她空运过去，希望这东西不会有某种特殊的贮藏条件。”

  “看起来不会，不然他们也不会用这么普通的试管装着了。”

  “但愿吧。”

  两人沿着算不上宽的道路再次来到了医院住院大楼的范围，这里与刚才灰色小楼旁清幽宁静的环境截然不同，他们还只是看到了住院大楼藏在高大木棉树后影影绰绰的一角，道路两旁绿地与树荫下的人便已三三两两的多了起来。

  这些人大约都是在这里住院的。许多人身上穿着印有蓝色斑纹的白色病号服，好几个看起来身体十分瘦弱的白发老人手里还打着点滴，身边的人则是小心翼翼地拄着手中挂着吊瓶的输液架，愉悦地和身旁的老人拉着家常，一如平时在家里那般。

  琛辰揣着双手与陆剑顺着阶梯慢慢走下，将下方的整个小公园尽收眼底。

  小公园同样算不上大，只是四五个篮球场宽，一条五颜六色的石板路从他们脚下的阶梯开始延伸，蜿蜒地铺过一整片绿茵茵的草地，将这片宜人的绿分割为数块大小不一的不规则图形，十数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在这几块图案里笔直地挺立，在小草的头顶撒下一片幽静的树荫，也静静地守护着树荫下人们那一张张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笑。

  或许是人类在潜意识里就更偏好灿烂温暖的笑容，相比在医院大门所看到的行色匆匆的忧虑，琛辰更喜欢眼下温馨的氛围。

  一阵声响将琛辰的注意力拉回近处，他看到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急忙忙地从陆剑身边擦过，手中的手提包与陆剑外套的拉链触碰发出息索的响动。

  “那个人……”

  “没事，那是与我们交接的人，我已经把试管交给他了。”

  “厉害！我几乎没看到你们的动作，啥时候也教教我呗？”

  “歪门邪道的东西。你还是好好琢磨琢磨应付怪物的体术吧，我看你在最近的几场战斗里都没有将八极拳的精髓完全发挥出来。”

  陆剑轻轻拨开琛辰伸出的大拇指，一脸鄙夷地吐槽了一番他近期的战斗，像极了电影里某位对学艺不精的徒弟不满意的老师傅。

  “大哥，跟那些玩意战斗可不像和人打架，奇形怪状的身体配合层出不穷的技能根本无法预料好吧……”琛辰连忙解释。

  “得了吧，这可不是你被怪兽放屁熏晕的理由。”陆剑笑着将手臂搭上琛辰的肩膀，“走吧，我们先去找地方吃个饭。”

  “走的时候陈教授给了我几张这边的餐券，要不要尝尝？”琛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印着“用餐券”的蓝色塑料卡纸，朝着陆剑扬了扬下巴。

  “医院的饭有啥好尝的，估计还不如科特队的吧？”

  “啧啧啧，瞧你说的，就这么看不起人家食堂阿姨的手艺？”

  玩笑归玩笑，但是免费的午餐谁也不会放过，更何况即使口味再差那也绝对比他们在训练时啃的简易军粮要好得多了。

  两人根据卡纸背面的地图找到了在小公园附近的食堂，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挤满了人的食堂仍然让他们吓了一跳，正在就餐高峰期的食堂犹如一个喧闹的菜市场，说话声、碗筷声、吧唧嘴声就像一曲此起彼伏的多重奏，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分清当中某一个沾染着温热潮湿气息的音符。

  他们在医院食堂拥挤的队伍里排了将近十分钟，当琛辰把那张蓝色的塑料卡纸递给窗口里的食堂阿姨时，他看见对方的眼里有刹那间的惊讶。

  食堂阿姨伸出手指在用餐券下方印着“实验室专用”的几个字样上指了指，示意他们应该直接到食堂三楼的专用食堂就餐，这也让他们得以逃离这不绝于耳的喧哗和吵闹。

  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三楼专用食堂的饭菜出乎意料的好吃，这也算是陈汉明给予他们的特殊待遇了。

  毕竟是当兵的人，两人以风卷残云的速度不到五分钟便扫光了餐盘上满满的饭菜，然后在周围人们惊愕的眼神中离去。

  闲来无事，两人再次回到住院大楼后面的小公园。

  琛辰在小公园里找了一张宛如钢琴琴键一般涂画着黑白两色的椅子坐下，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呈九十度伸出，一上一下地在眼前构成了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将眼前宁静而温馨的草地装进了里头。

  陆剑也在他身旁挑了一张椅子坐下，把脚下青草吹得摇曳的微风也将他身后藏在花丛里的一只蝴蝶吹起，白绒绒的蝶翼如同一片薄纱般在半空划过，轻轻地落在陆剑的肩膀上。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陆剑突然开口，有力的臂膀支撑着微微前倾的上半身，眯起的眼睛将前方的温馨一览无余。

  “什么？”琛辰回答。

  “四年前，当我父母亲的身体惨遭那些恐怖分子伤害的时候，我也曾将他们送到最近的医院进行救治。但是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医院根本无法为他们重新接上粉碎性的断肢……”

  “所以，你也对陈教授的这项新技术抱着希望吧？”

  “是的。如果这项技术真的通过了论证和审核，我想我也会拜托陈教授帮忙医治好我父亲的瘸腿和母亲的断指吧。”

  琛辰扭头对他嘻嘻一笑，看着那只蝴蝶静悄悄地从陆剑的肩头起飞，顺着树荫下的微风再次飞入那片姹紫嫣红的花丛，欢快地扇动的翅膀就像一个回家的游子。

  “一定可以的。按照陈教授的描述，这项技术只需从原身体取下一点点细胞，或许只是简简单单地从口腔刮下一点上皮细胞，然后耐心地等待一个小时，就能得到想要的克隆器官和肢体。”

  琛辰的目光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双腿包裹着绷带的中年男人，对方正坐在轮椅上吃力地往下弯着腰，似乎是想要摘下身前那朵盛开的白色小花。

  “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只是看到实验室里的胚胎按照已有的基因发育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也不知道陈博士有没有攻克诱导细胞分化的技术。不然想必在医学伦理上会面临巨大的阻力。”

  “哦？怎么说？”

  “老陆，你想啊。如果仅仅为了帮阿姨接上断指而专程克隆出一个与阿姨基因相同、样貌相同的新阿姨出来，然后从她完整的身上取走本属于她自己的断指，接着将克隆出来的身体冷冻备用或者直接安乐死，那场面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吧。”

  说罢，琛辰浑身一颤，在这初夏的艳阳下他竟感受到了久违的寒意。

  “或许这就是人类这么久以来都无法彻底放开体细胞克隆的主要原因吧。”

  陆剑点点头，赞同地说道：“的确，如果像你这样说的，我想没有人会同意一个与自己亲人有着相同模样的人的身体被肆意糟蹋，那是对人类已有道德底线的一种挑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发生的事，被饭菜撑满的肚子也渐渐在胃酸的作用下慢慢平复了下来。

  就在他们将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耳边再次传来一道熟悉的喊声。

  “陆大哥，琛辰！你们怎么在这？！”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王凝嫣手中拉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一瘸一拐地迎面走来。

  她身边的小女孩看见陌生人并不害怕，水灵而明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两人，只是那张白净的瓜子脸上泛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凝嫣姐？！你怎么在这里？”琛辰看到她有些惊喜，刚才正愁着应该怎么和陆剑提起她的事情。

  毕竟是张云娜的同事兼好友，一些能帮的忙他还是十分乐意帮的。

  “我不是说请了假回家养伤嘛。”王凝嫣捂着嘴朝他们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巧。”

  “噢～对了，你家也在这边来着，过来坐吧。”琛辰指了指对面一张空出来的椅子，微笑地请她们过来坐下，接着他转头看向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陆剑。

  “老陆？”

  “对不起，我烟瘾犯了，出去抽根烟。”

  还没等王凝嫣带着小女孩坐下，陆剑忽地站起身，随口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眼睛由此至终都没有看一眼就站在旁边的王凝嫣。

  琛辰的眉头微微皱起，心想陆剑平日里似乎并没有抽烟的习惯，他是真的在逃避王凝嫣吗？

  “陆大哥……”

  王凝嫣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落，呆呆地看着陆剑孤独的背影渐渐走远，眼睛也慢慢地发红。

  琛辰连忙转移话题：“凝嫣姐，这小女孩好可爱呀，是你的妹妹吗？”

  王凝嫣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带着一丝鼻音答道：“是我亲戚的小孩啦，刚好也在这个医院住院，就让我白天帮忙照顾一下……”

  她拉着小女孩缓缓坐在琛辰的对面，看着从小背包里拿出画笔和纸铺在椅子上准备画画的小女孩，目光里满是怜惜：“如此可爱的一个女孩，小小的年纪竟然得了白血病……”

  琛辰的目光也黯淡了下来：“这样吗……”

  “不过我听她的父亲和这里某个医学研究室的专家有点关系，帮她争取到了最新的治疗方法，听说这几天就会安排手术，手术成功的话她应该就能像普通的小孩一样上学和玩耍了！”

  “是吗？那太好了！这边医院的陈汉盛教授可是医学界有名的血液病治疗专家，如果是他出手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嗯！一定没问题的！”

  王凝嫣仿佛被琛辰话语里的信心所感染，红扑扑的脸一瞬间转悲为喜，清澈的眼里倒映着小女孩在蓝天白云下伏身画画的身影。

  小女孩发现身旁的王凝嫣正在看自己，得意地对着她展示起了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纸张的左上角悬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太阳，一颗参天粗壮的大树位于中央，茂密的树冠占据了画纸近四分之一的空间，而就在大树的树荫下，一朵粉红色的鲜花正在茁壮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这是什么花呀？”王凝嫣指着画上粉色的花儿问道。

  “是玫瑰呢！粉色的玫瑰！”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回答，“有人给凝嫣姐姐送过玫瑰吗？”

  “没有呢。”王凝嫣笑着摇摇头，抬起头来再次看往陆剑离去的方向，“但是有人曾经送给姐姐比粉色玫瑰更为贵重的东西。”

  “是什么呀？”

  “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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