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诚意
太极殿中,盛元帝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议论声越来越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建安王刘渝坐在右下方默不作声,顾舟山站在百官之首,神情严肃。
盛元帝忍无可忍,豁然起身,大声道:“够了!朝堂之上喧哗至此,成何体统!”
殿中官员纷纷跪下,大呼:“皇上息怒。”
盛元帝向前走了两步,看了一眼刘渝和顾舟山,问道:“近来鄞都流言四起,诸位爱卿既有耳闻,便来说说,如何处理。”
大齐官员大多出自门阀世家,圈地揽财之事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没少做。可这档子事毕竟有违法令,不能见光,如今这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群情激愤,若朝廷坐视不管,国威何在?天理何在?可若是细查起来,又何止楼用一人。朝廷势力盘根结错,不管是谁出来处理这件事,只会默契地选择息事宁人。他们倒不是担心被牵连,而是谁也不愿当那个出头鸟,成为众矢之的。大殿内瞬间就安静下来,各种表情眼神交错,相当精彩。
顾舟山走出来,率先道:“既是流言,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望陛下下旨,彻查此事。”
顾舟山都这样说了,做贼心虚的那些人更是放下心来。
盛元帝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苏鹤,苏鹤站在人群中,微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又看向苏穹,苏穹面无表情,若有所思,亦是保持沉默。
再看了看平日里最闹腾的几个官员,今日连个眼神都没有,盛元帝便道:“那此事就交由大理寺去查,切记,实事求是,不可伤了民心,也不可寒了臣心。”
散朝后,大理寺卿何薄命一脸愁容地往宫外走去。
“何大人。”苏鹤叫他。
何薄命愣是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往前走。
苏鹤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何薄命见是苏鹤,颔首道:“苏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苏鹤笑道:“我看何大人魂不守舍的样子,想来是遇到了麻烦,便来问问。”
何薄命叹了口气,说道:“不瞒苏大人,我如今忧心的正是童谣案。”
“为何忧心?”
“苏大人不懂,这案子事关重大,稍有不慎,自身难保。”
何氏也算是江东地方二流士族,家里几代都有人在朝为官,官阶虽不高,代代积累,也颇有名声。何薄命小时候身体不好,险些夭折,其父感叹小儿命薄,顺应天命,取了这个名。不知是这个名字的原因,还是何父找来的大夫医术高明,何薄命三岁以后身体越发强壮,平安长到二十岁,何父又为他取表字年长。
大齐三法司以前分工明确,大理寺负责案件审判,审判对象大多为中央百官,御史台负责案件监察,刑部负责复核。后来因各位皇帝喜好不同,三法司此起彼伏,都受过重用和冷落。如今顾舟山拉拢刑部,皇帝偏重御史台,大理寺便门可罗雀,闲得发慌。大理寺成无人问津之地,正好被何薄命捡了漏,成为了大理寺卿。
往常大理寺接的都是些御史台和刑部懒得管的小案子,何薄命也不嫌弃,处理得很开心。这次是何薄命受理的第一个大案子,他出身士族,深知里面水深,唯恐自己把握不好度,搞砸了。
他感叹道:“楼尚书何去何从,可不是大理寺说了算,得取决于上面人的态度。苏大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苏鹤想了想,说:“若是我,就先去探听上面人的态度,保命要紧。”
何薄命看了看苏鹤,那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些许笑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突然道:“苏大人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要不,将这案子转交给御史台吧。苏大人比我聪明,定会办得更为妥帖。”
苏鹤噗嗤一声笑出来:“何大人真是幽默,小小御史台怎么担得起如此重大的案子。陛下点名让大理寺去办,何大人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何薄命看着苏鹤的背影,细品着这句话,良久,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苏鹤走出宫门,准备回家,却看到苏穹站在柱子前,对着自己挥了挥手。
苏鹤远远的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迈腿就要走。苏穹笑了一声,不得已叫道:“小苏大人请留步。”
苏鹤本不想应对他,却还是原地站定,回身时已经露出了笑容,“尚书大人,有何贵干?”
苏穹走近,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说道:“小苏大人要去何处?我送你。”
苏鹤道:“多谢尚书大人好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下官若是习惯了马车,往后就不习惯步行了。”
苏穹笑道:“小苏大人言重了,就一次两次的,改变不了什么。大不了,我送小苏大人一架马车便是。”
苏鹤感叹道:“就算尚书大人要送我,我也养不起啊。最重要的是,上一次我上了贵府的马车,代价可不小呢。”
苏穹面不改色道:“小苏大人,福祸相依,有时候失去一些东西,并不是坏事。我只是想同小苏大人说几句话,小苏大人不必如此防备。”
苏鹤收了手中扇,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很宽敞,备有小食,苏鹤不客气地拿了一颗蜜饯,尝了一口,甜的发腻,吃了一口便没再吃。
苏穹见状道:“小苏大人喜欢吃什么?下回提前叫人备好。”
“尚书大人不用客气,有事请直说。”苏鹤将剩下半颗蜜饯放进了嘴里。
苏穹道:“我见小苏大人方才在朝堂上没有说话,小苏大人对楼大人这事儿怎么看?”
“宰相大人都发话了,我一个六品芝麻小官还能说什么?”
苏穹道:“小苏大人谦虚了,散骑常侍怎会是六品小官。小苏大人,若是御史台,会怎么处理这事?”
苏鹤道:“公事公办。”
“好一个公事公办,这回答不够圆滑,不像小苏大人的风格。”
“难得说一次真话,尚书大人还不信,真是惭愧啊。”
苏穹笑了笑:“怎会不信。小苏大人可还记得前几日的公牛案,听瑾之说,杜家嫌疑重大,杜二公子都已经入了狱。”
苏鹤还是那四个字:“有所耳闻。”
“这事儿的后劲儿真是大,顾宰相都怀疑到我身上来了。我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苏穹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轻轻轻点着衣裳,一脸无奈。
苏鹤笑了笑,道:“清者自清,既然不是尚书大人做的,尚书大人不必忧虑。”
“不,这世上根本没有清者自清这一说法。如不自证清白,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苏穹看着他,目光并不如何锋利,甚至含着笑意,却像是能将人看穿一般,“顾宰相会怀疑我,自然也会怀疑你。”
顾舟山昨晚叫他喝酒,试探了一番,苏穹说的话都是模棱两可的,没有承认,却也没有明确否认。
苏鹤微微一笑:“所以尚书大人是特意来提醒我的?”
“小苏大人如此聪明,不需要我来提醒。不过小苏大人应该感谢我,为你干扰视听。”
苏鹤沉吟片刻,道:“何来此说?”
苏穹一副了然的样子,并不揭穿他,只是说:“我想知道小苏大人真正的目的。”
苏鹤迷茫地看向他:“尚书大人说什么?”
“其实这事儿挺明显的,当然,我没有证据。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你的目的里有没有苏家。”
“尚书大人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若你不会将苏家牵扯进去,我便不会插手,甚至必要的时候,顺手帮你一把。”
“可我若是说没有,尚书大人就会信?”
“所以小苏大人得拿出诚意。我家那两个傻孩子啊,对小苏大人可是十足的信任。”苏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为何要拿出诚意?因为瑾之和问之?”苏鹤反问。
苏穹看着马车中间的棋盘,落下一颗白子,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顾舟山之所以找不到证据,我猜,是有人在暗中帮助小苏大人。一个人下这么一大盘棋多累啊,谁都不喜欢孤立无援,多个盟友不是很好吗?”
苏鹤看着棋盘上那颗黑子被白子团团围住,失去生路,他沉吟半晌,垂眸道:“是陆大人。”
苏穹闻言,愣了一愣,突然笑了起来,真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半晌后他才道:“既然是自己人,小苏大人何必绕这么一大圈。”
苏鹤理所当然道:“毕竟我在尚书大人那里吃过亏,小心点不正常吗?再说,陆大人都没有告诉尚书大人,我怎敢轻易相告。”
苏穹将那几颗白子移开,道:“小苏大人这是在挑拨离间?”
苏鹤轻笑:“尚书大人过度解读了,就事论事而已。”
苏穹突然话锋一转:“其实这样说话很累的,我期待有一天能与小苏大人开门见山,坦诚相待。”
苏鹤避开话头道:“所以我喜欢和瑾之问之往来,不累。”
至于那个杜玄此,虽然不累,但是找打。
关键是还得想办法救这个找打的人,突然就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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