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跃马江湖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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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翠云观。
“梦飞,你还是要一意孤行,不肯听为师的话吗?那燕翎刁滑古怪,非我名门正道,不是你辈中人。你怎么还是不知悔过呢?为师好生心痛啊。”
赤松子坐在掌门的宝座上,痛心疾首的望着跪在阶下的爱徒。
云梦飞闻言,抬起头来。满室烛火辉映下映得少年一脸的坦坦荡荡。他向端坐在上位的赤松子道:“师父,您曾对梦飞说过,人心善恶,并非一言以蔽之,为什么连您也执着与黑白两道正邪之分?那燕翎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不过是一身傲骨不驯,怎么就一定要指他为魔?师父一向深明大义,为人正直,何故如此擅断!”他竟是在反诘赤松子的问话。
坐在赤松子身边的苍松子脸色一暗:“大胆云梦飞!竟然敢如此顶撞掌门!”他站起身来,伸手去抽腰间的配剑!赤松子挥手截住师弟,又道:“梦飞,你当真是执迷不悟么?”
“师父,梦飞自幼投入武当门下,学得都是堂堂正正为人,光明磊落处世!师父,您不是自小就教导我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吗?梦飞自问梦飞所做的一切俯仰天地!”
“梦飞……”
赤松子颇感头痛的后仰,目光牢牢锁定跪在阶下的爱徒,心潮起伏。多少年前,自己也曾经如此对着师尊首阳真人如是言道。那时,师父是怎么说的?
“师兄,我看你的爱徒已经是无药可救了!”苍松子转向赤松子道:“师兄,他执迷不悟,已入了邪道!”他起身仗剑走到云梦飞身边:“云梦飞,你这欺师灭祖的叛徒!只怕早就和姓燕的小贼同流合污了吧?他窃取雪菩提恐怕是你在暗中协助吧?”言语之间已经极尽羞辱与轻蔑之态。
云梦飞闻言猛得抬头,直视苍松子不屑的目光:“师叔此言差矣!”他黑亮的眼瞳光华照人:“燕翎他若是真心想要不利与我武当,他是绝不会将雪菩提的秘方再还回来的!何况,我知他为人,他连对师叔你和众弟子的围攻都未下杀手,他根本不屑做这种事情!”云梦飞的神情异常激动:“师父!燕翎他只是不想被人纠缠啊!若六大名门不是再三欲制他死地,他亦不会犯人!”“我看你是中了姓燕的毒了!处处为他说话,别忘记了你是武当弟子!而那小子早晚是武林公敌!他父亲燕捷就是前车之鉴!”赤松子不等他继续申辩,便已先发制人。他不能失去云梦飞这个爱徒。
云梦飞有些困惑的盯着自己的师父。在他心中,师父永远都是那么的正直光辉。自幼年起,云梦飞便梦想有朝一日能成长为师父那样的人。但师父为什么不明白,燕翎他的确无尽与人争胜为敌啊!为什么一定要对他赶尽杀绝?只因为他是玉面飞狐燕捷的儿子?还是为了他身上传说中有重大隐秘的玉玲珑?云梦飞不由得用力咬住下唇:“师父,您难道也和其他人一样看待他吗?他父亲的事情怎么能一股脑儿的算在他的头上?玉面飞狐死时,他不过是个三尺孩童,懂个什么?况且自他行走江湖又曾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他那玉玲珑,引来正邪两道的睽视,他根本不欲与我派结下怨仇!燕翎他曾说过,他踏足江湖只是想寻回当年失散的妹子,并为当年受他父亲所累被全镇斩杀的凤溪镇的百姓讨回个公道!凤溪惨祸,七百余户的性命又怎可以算在他父子身上?那杀人狂魔如果只是找他父亲恩仇便不该对镇上村人屠戮!纵然他父亲昔年诸多不事,又与他何干!”
赤松子闻言一跃而起:“云梦飞!”他气得胡子翘起,全身不住的打颤:“你,你!你到底收了他多少好处,竟为他如此!”
“师父!我并未曾收他半点好处!我认得,认得他一片赤诚仁心!”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
望着繁花似锦,满庭叠翠,燕翎的心境意象 一片苍凉。不经意间吟出的七言绝名更是幽恨难平。
秋无滟本来正抹挑银弦,方待奏一曲“清平乐”与他,却听得他吟出这样伤怀的诗来,不禁哑然。这清俊少年年及弱冠便已经武艺超凡,人才又好,正该意气风发,笑傲天下,而为何又有如此悲情?和传闻中大大不同。眼前的少年分明是壮志难酬,一腔幽愤,非我辈中人啊。
秋无滟心意及此,不禁微微一哂,五指一拢,轻挑弦,曼声唱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闻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燕翎满腹的心事,闻她半阙贺铸的“六州歌头”,不由一怔。低头望去,秋无滟一脸关切之色,心中也是一动,接着吟道:“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兄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秋无滟琴声一歇,浅笑道:“是姐姐不好,居然弹这样扫兴的曲子。小燕,姐姐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她盈盈起身,便是一礼。燕翎下意识回礼道:“无滟姑娘太过客气了。”他眉峰一耸:“我如今功力已复,伤势大好,便不再叨扰姑娘你了。姑娘所托之事,燕翎定将飞力而为。”言下之意便欲离去。
屈指算来,他在这在中已盘桓了三日。当日他本欲连夜兼程南赴杭州,却不料秋无滟所下之柳色青青与离岫花粉之毒互争胜场,搅了个天翻地覆,只得多留三日等离岫花粉的毒性散尽。现在只余柳色青青,已无大碍,时**人,便欲成行。
三日相处,品茶、论诗史子集,秋无滟对燕翎明知他非自己同道中人,却只恨不能掏心掏肺,爱极了他的人才,竟将之视为平生知己。而燕翎虽不齿秋无滟平日所为,却敬她人才如斯,巾帼不让须眉的志向,堪称女中魁首。昔时的轻慢也转为敬重。他本就是个不认死理的离经叛道之人,只是对秋无滟的某些行径绝不予以认同,所以事不关己处之小节便也不再计较,两人自初见起对秋无滟的防备便也化为无形。若非柳色青青,他还真想和这女子做个朋友。
秋无滟见他起意欲行,而武林大会在既,虽有些不舍终是大局为重,当下,以茶代酒道:“此行勿必小心,愿小燕得胜而归。”“后会有期!”燕翎淡然一笑,饮尽此杯,畅然而去。
秋无滟手扶栏杆眺望,直到他身影已不可得。幽幽叹口气,回过头来道:“许师哥,你也瞧见了的。以他的本领,早已不在你我之下了。”“所以我才说不对他用些手段可不行。怎么,师妹心痛了?”“怎么会?”秋无滟如是答道,雅致的眉尖却轻颦起来。
许泊林皱眉道:“才不过相处了三日,你姑射仙子就对那乳臭未干的娃娃动了心么?”语气里已明显带了不悦。秋无滟长叹一声,转过半边精致的侧脸,挑起笼烟也似的眉,道:“师哥,枉你纵横情场多年,难道还看不出那少年天性冷漠淡薄么?天性凉薄之人除非遇到毕生所爱,终不会向人轻易展开胸怀。燕翎他,不知是先天生成还是后天造就,他只是无情似多情,你以为我会随便对个无情的小孩子动了心吗?”许泊林折扇一合,笑道:“师妹何必解释呢?岂不知欲盖弥张。”秋无滟闻言,柳眉向上一挑,顿生一股冷洌杀气,语声却是娇柔:“师兄,你可真会开玩笑。”
许泊林知她已经动了真怒,于此时此刻激怒同盟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当下陪笑道:“是我多虑了。无滟,你打算何时动身前往杭州?”秋无滟翠袖一拂:“缓几日便待身。”她遥望花海,想起那青衣少年翩翩风姿:“真不知他会如何助我得到武林盟主之位。”
燕翎大步流星走在古道上,天生风采过人,虽然风尘朴朴,却也引来不少注目。需知,江南自古多俊杰美女,他却比那些俊杰美女还来得惹眼。不过,燕翎自己却没有那样的自觉,仍是事不关己的一径独行。
此刻的燕翎还不知道,他与秋无滟之间的纠葛将自此展开,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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