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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烟云湖:格桑花海


旅途不记得自己最后怎么睡着了,只是再醒来时他的睡姿从侧卧变成了躺。车内座椅全放平了,大概为了他睡得舒服。

  身上还多了床被子,细一看还是酒店专用的白色绒被。

  车窗有防晒膜,外面炎热的阳光丝毫透不进来。旅途爬起来,裹着被子去开车门,结果又一秒缩回了车里。

  “靠……”少年刚睡醒的声音微哑,他惊讶于车内车外的温差。

  简直一个冬天一个夏天,彻底给旅途热醒了。

  他缓了片刻,再次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开门下车关门,转身就一溜小跑奔向酒店。

  短短十几秒惊诧了酒店进进出出的住客:

  “我去!这人好牛逼,大热天裹成这样?”

  “他是得多冷啊?哈哈……”

  “吓死人,以为大白天遇上阿飘了……”

  “靠,狠人,这哥们儿能处!”

  “……”

  旅某人充耳不闻,直奔前台,从被自己露出眼睛下巴嘴来:“旅莫寒哪个房间?”

  前台小姐诧异了一下,有被少年这模样逗笑,忙去查:“请问您是旅先生什么人?”

  “他儿子。”

  “等等……旅先生订的是套间,2608和2610……”

  不等前台小姐说完,旅途就甩了句谢谢匆匆跑向了电梯。

  “……”前台小姐自言自语般:“没想到旅先生旅太太看起来挺严谨的人,还有这种类型的儿子呢,真可爱。”

  而此时,旅?可爱?途刚到三楼,裹着被子一出电梯就和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

  还没等他骂出来,对方先开口了:

  “谁啊?大白天装鬼吓人呢?!脑子是有什么毛病么?”

  这熟悉的骂人语气……旅途露出头来看去。

  两边都沉默了一瞬,对方努力忍了忍,没太忍住:“咳嗯……咯咯咯咯……嗝!”梵陨河笑得被面包噎了一下:“嗝……略(旅)……旅途?你介(怎)么介(这)个鬼亚(样)子咯咯咯……嗝!”

  少女好不容易才咽下满嘴面包,继续嘲笑他,一脸八卦凑近了:“裹着被子回来,昨晚偷情去啦?哈哈哈……”她笑声无情且欢快,蹦跳着进了电梯。

  旅途:“……”他揉了揉睡得软趴趴的头发,吹了口气,裹着被子转身离开了。

  来到2608门外一顿狂敲,开门的却不是旅畔,而是他爸。

  “……”旅途顿住,半晌没动有种莫名的尴尬。

  旅莫寒似是在工作,只着白衬衫,却戴了副眼镜,看上去多了几分清冷肃然的淡漠感。

  旅莫寒很自然拿过儿子身上的被子,转身放到了沙发上:“饿了吧?进来洗漱洗漱,待会下去吃午饭。”

  “……午饭。”旅途睡得懵,下意识重复了他爸的话,打着哈欠进了屋。

  何素敷着面膜从卧室出来,拉着儿子往洗手间推去:“是啊,都吃午饭了,你可真能睡的。洗手间那边,走反了。”她来到沙发上坐下,持续语音输入:“你这几年在国外到底学了个啥玩意儿?啊?光顾着睡觉修仙去了吧。昨晚到酒店你睡成一只冬眠的熊就算了,今早你爸回来想给你叫醒你死活不起,想给你背上来吧你又不配合。最后没办法只能抱了床被子让你和车睡去了,你说你一天到晚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你还能……”

  “行,我的错。妈,都是儿子的错行了吧。”少年声音懒洋洋从洗手间传来,打断了何素女士的喋喋不休。

  何素斟酌了片刻:“你这话我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她瞥了眼一旁丈夫一眼,又一眼。最后干脆一骂骂一双:“就是你爸给你从小惯的,还都不着家。你们父子俩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莫名躺枪的旅莫寒:“……”他一边看电脑一边搂过妻子,抬眸轻笑。

  何素看了眼卫生间正刷牙的旅途,欲挣开:“你少来啊?孩子还在呢!”她压着声音没好气道。

  “我的错,少说两句?”旅莫寒镜片后的眸子里多了丝温绻柔和。

  “怎么的?9我还不能教育儿子了?”何素捶了他一下:“放开!”

  旅莫寒却又搂紧了几分,低头吻上了妻子发顶:“哪有你这么教育的?孩子该听烦了。”他轻哂:“这些年你强势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我不强势能跟你走到现在?行了行了,撒手。老夫老妻了都……”她拍开丈夫的手,照着镜子继续敷面膜:“二途!好了没啊。妈还得进去化妆呢!”

  旅途抹着湿漉漉的脸刚好出来:“您去吧。”

  何素女士哼着歌进去了。

  来到沙发上刚坐下,旅途就忍不住去瞥他爸的电脑,但由于光线原因什么也看不清。

  “开学该上大一了吧?”旅莫寒忽然开口。

  旅途拿了个橘子:“嗯,还有一个多月。”

  话题忽然打住,旅途心中吐槽何素女士的磨蹭。他掏出手机打起了游戏,不想没话找话,免得尴尬。

  几近凝固的气氛中,冷不丁响起了敲门声。旅途打着游戏去开门,头也没抬一下:“找谁?”

  “呵,你还是一样……”对方似是瞥见屋里的旅莫寒,顿了顿,反夸道:“好、相、处啊?”

  旅途终于抬头,眼前这张脸他怎么也忘不掉。

  少年一身名牌,染了一头深棕发,样貌清俊帅气。精致的打扮和刚起床的旅途形成鲜明的对比。

  少年言语挑衅般:“怎么?不认识我了?”

  旅途盯着他待机半晌,目光又不紧不慢落回手机上:“陶宇扬呗,有事说事。”

  “呵。”少年点头,耐着性子道:“南家说,准备好了就直接过去,午饭他们安排了。”说着,转身便走。

  旅途拿着手机倚门,叫住他:“陶宇扬。”

  对方回头,懒懒瞥他。

  “我好像没惹你吧?”旅途扬眉。

  陶宇扬冷笑了声:“对,狗惹过。”说着,头也不回走了。

  旅途若有所思:“这样啊?行吧,那狗也是傻了,才会狗咬狗。”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

  没注意到走远的某人身影有那么一瞬晃了晃,不太稳。

  ……

  午后阳光燥热,洒在烟云湖蔚蓝的湖面上竟叫人刺得睁不开眼。

  湖畔大片粉紫色的格桑花在阳光下开得热烈,清香浓郁。

  梵陨河戴了顶浅蓝色的渔夫帽和墨镜,穿着宽大的藏蓝色防晒外套走在过腰的花田里,似在找什么。

  半晌,她在靠近湖边一处深丛中坐了下来,抬头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湖面,拿出埙来。

  凄婉悠长的曲调在这午后的惬意中平添了几分伤感,有风拂来阵阵花海浪潮,扬起少女帽子下长长了些的短发。

  如果有懂埙的人在这儿,会听出来少女吹的曲子是屈原的《山鬼》,一个凄美的爱而不得的故事。

  少女修长白皙的手指掠过埙孔,藏在墨镜后的浅眸里有着淡淡的忧伤,带着只有在抚埙时才有的虔诚认真。

  一曲终,忽地听见从身旁隔着花丛传来感慨:“现今可很少有人对这种乐器感兴趣的。”

  梵陨河疑惑,侧身半躺了过去,拨开花丛。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大爷坐那儿顶着烈阳喝酒,手里竟还拿着平板电脑。

  她奇怪:“大爷,这大热天的,您在这儿干嘛呢?”

  “大爷?”那人似乎对少女的称呼感到不解,反应过来什么,将帽沿压了压,轻笑了声:“我伤感伤感,小姑娘,你又是来这儿干什么的?”

  梵陨河想了想:“我有伤心事,不行啊?”

  大爷淡笑:“小姑娘心思倒挺重。”他道:“我有个老伙计几年前在这儿跳湖轻生了,今儿个他祭日,我来看看。”

  “噢,那还挺巧的。”梵陨河道:“我爸妈前几天祭日,他们生前就一直想来烟云湖看花海,但最后也没能实现愿望。”她有些失落垂眸。

  大爷不解:“祭日都过了你才来?”

  “对嘛。”梵陨河道:“我不是本地的,就想着趁离开之前来替我爸妈看个湖、赏个花再走。”

  大爷喝了口酒:“是个孝顺孩子,你一个人过来的?”

  少女摇头:“和我叔。”

  一老一少奇迹般聊到了一块,都没注意到后边远远站花田外的贺冕。

  “喂,阿盏。”

  另一边是梵星盏夹杂着噪音背景的清冷声音:“找到杭无绪了?”

  贺冕看着花海里相谈甚欢的两人,轻哂:“本来还想着要带精灵玩儿两天再找那家伙,这丫头倒能干。”

  “他和精灵在一块儿?”

  贺冕看着两个身影,温吞道:“这场面,和谐得诡异。”说话间,清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途!这边这边!这里有格桑花,好大片!”曲栀箫兴奋拉着旅途直奔湖畔。

  贺冕不动声色侧身让开半步,抬眼间正撞上少年看来的目光。

  两人近在咫尺擦肩而过。

  “二途,帮我在这里拍几张照吧?!”曲栀箫笑吟吟来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旅途应了声好,刚接过她手机欲拍,却又忽地被少女一把抢过。他抬眸。

  曲栀箫径直来到贺冕面前,礼貌笑道:“那个……这位哥哥,你能帮我们拍几张照吗?就几张。”

  旅途懒懒回头看去。

  “……贺冕再一次撞上了少年目光。有些无奈又好笑。他接过手机充旅途扬了扬下巴:“你,配合点。人小姑娘都说‘我们’了。”

  旅途似是冷笑了声,他拉过曲栀箫退后几步,眼神道出了一切:你装,早晚我报警缉拿了你再处死,看你还怎么出来害人。

  两人正暗暗僵持不下,不远处湖畔却传来悠扬空灵的曲子。

  曲栀箫瞬间被吸引:“这是……”

  “埙。”旅途揽住她:“还拍不拍了?”

  “拍啊。”她看向贺冕:“这个距离可以吗?”

  贺冕回以淡淡一笑,后退着找角度。

  方才没注意到,此时站一块曲栀箫才发现少年僵硬得很,她侧头看去,问他:“你很紧张啊?”

  “没有。”旅途好看的薄唇微抿成线,直视前方。准确来说是直视贺冕。

  说话间,听见贺冕说好了,然后递出手机。

  曲栀箫接过,微笑明媚:“谢谢哥哥。”

  “他跟我爸差不多大。”旅途似笑非笑冲贺冕扬眉,又补充道:“也就长得太狐狸精,看着年轻。”

  贺?狐狸精?冕:“……”这比喻听着莫名耳熟,之前似乎撞见过梵陨河背后偷偷这么骂他来着。

  “我也觉着挺狐狸精的。”说曹操曹操到,梵陨河远远蹦跳着过来,有意无意经过旅途时用肩蹭了他一下。墨镜衬得她精致可爱,她弯唇:“哪儿都能见到你呢,中二帅哥?”

  “啧,你不说我都没注意。”旅途笑意轻佻凑近少女,对她耳语:“你不会跟踪暗恋我吧?”

  梵陨河睨他,笑吟吟回怼:“梦该醒了,二途。”她学着曲栀箫怪腔怪调叫他。

  旅途目光下移掠过少女手里的埙,懒散笑笑:“吹得不错。”说着,拉过曲栀箫离开了。

  “脑子有毛病……”梵陨河小声嘀咕了句,转头却看见一个美貌不输贺冕的冷脸男子戴着方才那位大爷的鸭舌帽拎着平板走了过来。

  对方冲梵陨河似是轻笑了下。

  梵陨河有点懵,不可思议摇头:“我说他怎么大热天的不怕晒呢,原来还戴了仿真面具?”

  “丫头,观察能力有待提高。”冷脸帅哥冲贺冕伸出手:“好久不见,贺先生。”

  贺冕伸手相握,懒散笑笑:“久违,杭医生。”

  杭无绪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一丝清傲,不似贺冕这般看上去就很好相处的样子:“事先说好,我只救人,不犯罪。”

  “自然不会让杭医生为难。”贺冕轻笑。

  ……

  曲栀箫的生日宴并没有大办,只请了些曲家和南家比较熟悉的亲戚朋友。

  旅途愣是陪着曲栀箫在湖边暴晒了一下午,又是赏花又是拍照的。其实他耐心早就告罄了,七月份烟云湖的游客并不多。

  傍晚时分忽然下起了雨。

  这两年禾桥夏季气温似乎在逐年上升,但对于本地人来说并不算很热,雨前雨后温差也不小。

  旅途和曲栀箫冒着雨沿公路往回走,少女要将防晒外套脱下和少年挡雨,却被旅途拒绝了。

  “也才一公里不到的距离,你穿着吧。”旅途双手插兜落后她半步走着,懒洋洋道。

  曲栀箫来到少年身旁,一脸狐疑打量他。

  旅途回视,微微挑眉。

  “二途,你……”少女犹豫着开口。

  “嗯?”旅途静待下文。

  曲栀箫忙随口搪塞,笑笑:“就是觉得你没有以前爱笑了。”

  旅途轻哂:“没有吧,今儿可能被人针对了一把,有点不爽。”

  “谁啊?”

  “陶宇扬。”旅途满不在乎:“没事找事挑衅我,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聊。”

  说到陶宇扬,两人之间气氛忽然微妙了起来。

  半晌,听见曲栀箫轻轻笑了:“说起来,你俩结下梁子还是因为我呢。”

  少年沉默走路,没说话。

  曲栀箫观察着他。忽然拉他停下了。她抬头,认真而略显局促道:“二途,我们和好吧。”

  该来的躲不掉。旅途笑意懒散:“本来就没吵架,和什么好呢?”许是生了双凤眼,少年笑起来时总显得轻佻温淡,带着丝凉薄感。

  少女又凑近了些,直视旅途双眼:“二途,你一定要我挑明吗?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她道:“我们重新在一起吧,继续十五岁那年的喜欢。”

  旅途看向不远处停下的轿车,微垂眸看着少女,略显戏谑轻哂,他俯身凑近了少女。

  就在曲栀箫以为少年要对她做什么而闭上眼时,却听得对方玩笑般和她耳语:“该回去了,淋雨可不好受。”

  旅途说完,转身走向不远处来接他们的轿车。

  曲栀箫才发现有人来接他们,她心中不悦,却也只得跟上去:“二途,你还没回答呢?”

  “知道了。”旅途头也不回应了声。

  少女跺了下脚:“你敷衍我!”

  不远处旅途已经上车。

  曲栀箫注意到驾驶座上的人是旅畔,想到方才两人间似有似无的亲昵动作大抵也被旅畔尽收眼底,她瞬间有种早恋被家长抓包的心虚和窘迫。

  一路无话,车内安静得可怕。到南家时原本的小雨已经转为大雨,旅畔见门口堵满了轿车,只得将车停进了距离南家有一段路的地下停车场。

  三个人两把伞,曲栀箫撑伞走进雨中,回头去叫少年:“二途……”

  “我和我哥一把伞。”旅途不动声色拒绝了少女。

  只见曲栀箫看了眼旅畔,略显失望抿唇,没再说什么,转身匆匆走进了雨里。

  旅畔撑伞带过少年,没走多远忽然哂笑出声。

  “很好笑?”旅途一脸嫌弃瞥了眼旅畔,语调慵懒。

  旅畔想了想,道:“我差点以为你又给我找了个弟妹呢。”他冲前面少女扬了扬下巴:“栀箫刚才看我那一眼就差没把‘你这个电灯泡’几个字写脸上了。”

  “你是电灯泡的话,我还是灯塔呢。”旅途懒得解释。

  他妈说得没错,以前不懂事可以玩玩,如今成年了,得学着去了解感情,认真对待了。

  对得起自己,也得对得起人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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