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
那在远处率先朝豪厄尔开枪的人, 已经在混乱之中找不到了。但现在两方都觉得是对方先开枪的,已经乱斗起来,豪厄尔疼的说不出话来, 几个保镖搀扶不住, 还是梁栩先在人群中吼道:“不是我们开的枪, 有人想要毁了和谈!先撤开, 都冷静一些!”
言昳能瞥见, 白瑶瑶想要拽着白旭宪衣袖让她往后。
不知道是她确实真善美, 还是怕白老骟人死了之后白家要完。
但她确实有想让爹别出事的心思。
但白旭宪真是个狗东西, 竟然在这个关头,转手把自己闺女往最危险最有可能被人暗中瞄准的梁栩身边推。
感觉这《怂萌锦鲤小皇后》里, 当上皇后, 不只是因为娇娇萌萌和金手指, 还有爹的助力, 爹的推销,爹想尽办法宣传锦鲤人设打广告啊。
梁栩也没想到白瑶瑶在混乱的人群中扑进他怀中,白瑶瑶仰头看向他, 似乎惊慌害怕到浑身发抖,还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小五哥哥!你肩膀受伤了——!”
她话音刚落,忽然瞧见如潮般后退的过程中,一个豪厄尔身边的水手,被挤到了离梁栩不远处, 手中枪对准了梁栩的眼前。
那水手也有点发懵。
他好像并不想卷到这个位置来, 也没想杀人。
但是两方群情激奋,他们那边也有几个保镖被打伤, 所有人都抬着枪威胁,他也怒吼着参与其中往前挤, 就挤到了这儿。
水手想要缩回手去,却忽然看到大明护卫中的刀客朝他挥刀而来,他惊得手指猛然一紧!
白瑶瑶尖叫一声,猛然抱住梁栩的脖子。
梁栩朝后趔趄,几乎要后仰摔倒下去,而后人群中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大团呛人的灰黑色烟雾浮散前,大团粘稠血沫迸飞四射,甩在周围被爆炸震的发懵的人群的脸上身上,紧接着是一片哀嚎。
梁栩后头一个侍卫托住了他,他扶着白瑶瑶站直身体,就看到一把炸膛到稀碎的火|枪落在地面上,而持枪的水手右手已经没了,正抱着血肉模糊的手臂在地上哀嚎不已!
他这才意识到本该射入自己脑袋的子弹,在那水手的枪内爆炸了。
炸膛的碎片刮伤刺伤了周围不少人,他们哀嚎的或捂脸或倒地,梁栩后知后觉的抓住白瑶瑶的肩膀,她刚刚一直挡在他身前。
梁栩急道:“你没事吧!”
白瑶瑶毫发无伤,摇头:“没、没事。小五哥哥有没有受伤啊,啊对——你的肩膀!”
梁栩随手按了一下伤口:“不要紧。”
他顺着她绸缎的衣袖滑下去,抓住白瑶瑶的手腕。
白瑶瑶身子一颤。
梁栩上前一步,在这一声爆炸后的短暂寂静中,高声道:“我若想伤豪厄尔大人,就不会在此久等洽谈了,更何况您的提议我也不是没有考虑!一定是有人想让我们反目成仇,才放的冷枪。都冷静一些,现在是赶紧找大夫,来给豪厄尔大人治伤!”
豪厄尔满身虚汗,圆球一样的身子坐在泥地里,显得无力的手费力的撑着地面道:“我需要医生!医生!”
白旭宪嘶哑喊道:“命人备车,直接去教堂医馆!殿下也受伤了,有没有大夫能来——”
梁栩抬手,道:“肩膀上不过是皮肉伤,我们先离开这里。说也不知道是有多少枪手在这附近。你和知府大人下令调拨城防守备进驻码头。”
一刻多钟后,码头彻底被封锁,豪厄尔被送往教会医院,而梁栩身上的枪弹擦伤只是由码头上的医官做了简单的包扎。
他坐在由知府安排的马车上,车驾暂时停靠在码头外侧,等待城防军队护送他回到公主府。
梁栩半阖着眼睛,靠在这架宽阔高大的马车深处,蜷起一条腿,看向车门口处的姐妹二人。
言昳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围着毯子,坐在车沿处望着外头。
白瑶瑶则抱着膝盖躲在车帘后,时不时将目光朝他看来。
他捏着眉头。
一个是真的福运,火|枪炸膛这事儿多低的概率,就能在眼前发生了,她离的那般近,却连半个手指都没被伤到。
一个是真的聪明,聪明到枪一响人跑的就没影了,连衣裳都没起皱,等他镇住场子才悠悠然的抚着胸口装作害怕跑回来。
梁栩慢声道:“昳儿。”
白二小姐看着车外,晃着穿绣花鞋的脚不理他。
梁栩:“……昳儿!”
白瑶瑶目光在这俩人之间来回摇摆,看梁栩隐隐要发怒,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言昳:“二姐姐,衡王殿下叫你。”
言昳:“啊?哦!我以为他在学英文,在复读他唯一会的一个词——ear。”
梁栩好歹也懂点英文,要气得撅过去了。
妈的,果然之前的甜笑、活泼或故作紧张都是假的。
言昳就是个极其聪明的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磨牙道:“白昳。”
言昳托腮:“哎呀,连名带姓叫我,我不就知道了吗。衡王殿下有什么事儿?咱们一会儿应该就要出发了,现在上厕所来不及哦,要不您还是憋着吧。”
梁栩:“白昳!!”
山光远在车外,手放在刀柄上,梁栩要是真的再吼一声,他都想冲进去,给这货嘴巴来一刀。
言昳在马车内笑盈盈道:“哎呦,再吼我就哭着下车了哦。”
梁栩觉得她确实会哭着跑下车对所有人说自己如何被他欺辱,他忍了忍:“……这事儿你怎么看。”
言昳捂着小心口:“我怎么看?我吓死了哦。”
梁栩探前一点身子:“你觉得是谁在暗中放冷枪?豪厄尔这会不会是自导自演?”
言昳笑:“不知道,可能吧。”
梁栩声音隐隐怒起来:“你别敷衍我!”
白瑶瑶惊惶起来:“别吵架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言昳嗤笑:“找个算命的,都不能光问不给钱啊。”
梁栩眸光一闪:“你想要……钱?”
嗤,她要开价的话,他未必给得起。
言昳笑:“我要你有种欠我钱的自觉。”
梁栩咬牙,手指节都捏的嘎吱直响,言昳笑道:“当下你被架的太高,谁都不敢信,也不敢跟别人商议太多,只好从我口中问出点消息。我恰巧还是知道一些事的,就看你这态度够不够谦卑了。”
梁栩看来是这几年在京师被韶家和睿文皇帝捶够狠,这都能忍得下来,他在昏暗的车内,扯出几丝阴狠的笑,道:“白二小姐,是本王态度不佳,还望海涵。您知道什么便说吧。”
言昳当然希望梁栩把茶叶造假事件平息下去,道:“东印度公司的远东代理人,名柏沙·马丁。说是豪厄尔的叔叔对吧。对外是这么说的,其实也不是,我听说他们家族混乱着呢,豪厄尔·马丁是这一两年才跟他相认,拥有了家族的继承权,但豪厄尔一直是给柏沙干杂碎活,主要负责就是茶叶贸易。”
梁栩:“这些家长里短就是你的情报?”
言昳无语:“这就说明,这俩人各怀鬼胎懂吗!豪厄尔为何跟你会谈时,同意降低税额、优先供货这样的条件,是因为对他个人的茶叶贸易大有好处。但根本就违背了他叔叔柏沙的印度茶计划!而为什么豪厄尔会被人开枪袭击,我怀疑就是柏沙根本不在乎这个侄儿的性命,想要用他的死,彻底抹黑大明!”
梁栩半晌道:“你是说柏沙想要诬陷大明茶叶,于是让豪厄尔实施这一计划,但豪厄尔其实不愿意。一旦大明茶业没了价值,他也就没了价值!而另一边,柏沙却压根不把豪厄尔放在心上,如果豪厄尔跟我们会谈的时候被杀,事情就会变成大明茶业造假后杀人灭口……”
二人四目相对,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突破点在于豪厄尔。但问题是豪厄尔有没有突出重围的能力。
白瑶瑶跪坐在车内,听着他们讲话,却听不太懂——
只是她看见梁栩望着二姐姐的目光中,没有柔情蜜意,有的却是像夜里擦起火、点亮灯似的炫光。
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神色。
而说这席话的言昳,仿佛在这小小的马车之中,凌驾于梁栩之上。周身有她碰都碰不到的风场,将她隔开。
言昳笑了起来:“之后再让我讲,就算是一对一辅导,那就是一个字十万两白银了。”
梁栩沉默半晌道:“……谢谢。”
言昳:“别觉得事情这么简单,柏沙作为东印度公司几大代理人之一,必然想好了一套方法对付咱们。甚至有些是在大不列颠出台发令、在欧洲各地散播谣言,这都未必是我们能阻止的。你动作越慢,咱们死的就越惨。”
梁栩皱眉:“咱们?这事儿能牵扯到你?”
言昳一脸正义凛然:“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说的是咱们大明!事关大明税收、海外声明,更兼国库盈亏、百姓就业,我爹是南直隶的父母官,我自然也要心系这片土地!”
梁栩:“……我倒没想到你有这份心。”
白瑶瑶惊慌:小五哥哥,我快十三岁了都不信这话,你竟然有点信了?!你这样真的会被挖肝掏肾的啊!
言昳:“我走了,我困了。再晚睡我要长不高了。爹爹那边应该也快忙完了,让他找车马带我们回去。我就不跟你同路了。”
她依旧是说完了就跳下车,连个道别的招呼都不打。
白瑶瑶瞧了梁栩一眼,又看了言昳一眼,转身乖乖下车跟过去。
梁栩没想到白瑶瑶也跟着走了,开口道:“瑶瑶!今日谢谢你。我倒是听说过你有种好像谁也伤不了你的好运,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白瑶瑶回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唔。也没有……”
梁栩柔柔笑道:“若是你对这些事感兴趣,倒也可以来与我同行。现在我倒觉得,有你伴着让人安心。”
白瑶瑶半晌道:“不。我其实,不怎么感兴趣。你跟二姐姐说的那些话,我听不懂。好饿耳还是豪厄阿那个人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我觉得这儿太危险了,我不喜欢……”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下去。
最后就变成了拽着玉佩的蚊子哼哼。
梁栩看出来这姐妹二人的区别了。
他心里忍不住笑了笑。这样长大的姐妹俩,天壤之别,性格迥然,怎么可能关系好。
怕不是言昳讨厌白瑶瑶笨蠢无能,反应迟钝;白瑶瑶恨姐姐出尽风头,斤斤计较。
他忍不住道:“我倒是觉得,你这样才讨人喜欢。像你这个年纪的丫头,玩乐纯真是天性,宽容体贴是优点。脑袋里装这么多算计只会让人面上显得有怨气似的。你姐姐是聪明,就是有时候——”
白瑶瑶抬眼看他。
梁栩顿了顿,笑道:“就是让人心里不舒坦就是了。”
白瑶瑶打小很少被人这样夸过,一时间也有些头晕目眩。所以说,她、她还是有些地方是很不错的?
那句脑袋里太多算计面上就有怨气——是说二姐姐吗?可她没怎么觉得二姐姐有怨气啊……
梁栩又笑:“你还在上林书院读书吗?”
他正想要闲聊两句,远处忽然传来白旭宪的叫声:“瑶瑶!”
白瑶瑶慌忙福身,道:“我、我先走了!……殿下。”
她转身提裙小跑离去,追上了言昳已经走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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