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恒 二十章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洛予辰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好像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什么都已经结束了一般。
夏明修去扶他,洛予辰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拖进车里。
他累了,表情很疲倦,在车上沉沉地闭了眼睛。
夏明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沉默。
……
从那晚开始,洛予辰就变得异常安静。
第二天是二月十四日,新专辑发售,从早上电话就一个劲地响。
他却一个也不接,烦了,就关机了。
我知道一定是发售量又创新高。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今晚他应该去开庆功宴吧……
他却没有任何喜悦,一整天一直躺在沙发上,动都不动。
夏明修去公司前做了很多吃的放在冰箱,他都没有过问,就这样沉默地虐待着自己。
不久就开始胃疼,蜷在沙发上,脸色发白。
我看着他痛,只感到格外无力,我从他身后努力想环抱住他,也只是徒劳。
我很想告诉他,我就在他身边。
他不用那么痛苦,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他所有的悲伤和懊悔我都看得见,我都切身感受得一清二楚。
过去的事情,什么样的伤害都无所谓,我都原谅他了。
可悲的是,即使原谅,一切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记得某个诗人很高调地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简直一派胡言。
写这句话的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
我也曾经天真地以为生离死别再远,远不过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我站在你面前,你看不到我的存在,没有关系。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即便存在再多的误会、再多的苦难,只要坚持下去,总归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只要还活着,就还可能挽回,就多少还有机会。
可我们隔着生死,已经没机会了。
想不通为什么一生不曾决绝过的我,一生只在那一次,在最离谱的事情上毅然决然地决绝。
只因为觉得幸福太遥不可及。
以为这一生一定等不来救赎,就决意抛下一切,就此结束。
最终自己亲手葬送了幸福的可能,还连累了在这个世界上所重视、所珍爱的人们为我痛苦。
……
夏明修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洛予辰不舒服,不顾他倔强的抵抗硬是把他送到了医院。
本以为只是胃病又犯了,结果竟然弄成胃穿孔,又在医院大大折腾了一番。
夏明修陪了他一天,相当疲惫却还要继续工作,即使如此他还是很温柔地微笑着,一句抱怨也没有。
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他和以前的我越来越像,强颜欢笑硬撑,说不定哪一天也会像我一样突然土崩瓦解。
在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里失去所有斗志和勇气。
我希望夏明修比我坚强。
等病房里只剩下洛予辰一个人的时候,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恍惚中忽然问空气:“我要是疼死了,你是不是还会来看我?”
我有些懵。
在没有别人的时候,他还是默认了我已死的事实。
难以相信我心里,竟然升起了一种仿佛被背叛了的心情。
好像别人都可以说我死了,洛予辰却应该相信我还活着,应该到处去找我才对。
这种想法真是太卑劣。
明明那么心疼他,明明说过想要他不在乎我、想要夏明修快点取代我,潜意识里却还是希望他不要轻易忘记我。
还在贪求他的懊悔、悲哀和痛苦吗?
我怎么可以这样,那他怎么办?夏明修怎么办?
我那些关于希望他们好好在一起、希望他幸福的无私祝福又算什么?
真的好卑鄙。
他痛着,我在一旁看风凉。
洛予辰仍旧盯着空气,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虽然我就在他旁边。
他哀怨他悲愤他恼怒他满腹委屈,他看着白色的墙,仿佛我是在那里一样,轻声而温柔地质问:“肖恒,你真不要我了吗?”
我听得脊背一阵发冷。
他就这样呆呆地对着雪白的墙壁对了半晌,习惯性地伸手摸摸颈子,项链没有了。
他的表情立刻慌了。
其实只是动手术的时候被拿下来了而已,夏明修把它放在他外套大衣的里侧口袋里,就挂在不远处。可洛予辰不知道。
他按灯叫来了护士,问她们:“我的戒指呢?”
护士哪知道什么戒指。
洛予辰快急疯了,挣扎着就要下床,护士医生一起把他按回床上,他不断挣扎,他们只好打电话给夏明修。
终于洛予辰安静了下来,拿被子蒙住头,我从外面只能看到微微地发抖,我觉得他是在哭。
我以前从来没让洛予辰委屈过。
或者应该说我从来没让他受了委屈、但是不能发泄过。
现在的情形就好像我是一颗蚌,精心保护了多年的珍珠在我死后被剥了出来,肆意穿凿。
我虽然疯了一样地痛心,却再也没有办法把它重新纳入我的壳里,细心呵护。
我就在他旁边,他在哭,咬着被子无法出声地凄惨。
我却连抱都不能抱他一下。
……
夏明修很快赶过来,从挂着的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戒指项链递给洛予辰。
洛予辰默默接过那项链戴好,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清楚地看见他划了一道界限,残忍地把夏明修划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他的世界一片凄清黑暗,纵使夏明修有万丈光芒,也再照不进去一分。
出院后,他一直待在家中,鲜少活动,不接电话,不见人。
“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牛奶吧。”
找不到玻璃杯,夏明修只得把热牛奶倒进咖啡杯里,端着递到他眼前。
洛予辰一整天都对夏明修的所有劝慰置若罔闻,看到这一杯牛奶时,才突然动了一下。
只有我明白。
把牛奶装到咖啡杯里是我的习惯,或者说是自创的一种怪异举动,自以为这也是我和洛予辰之间几个小秘密的一个。
我早就觉得,洛予辰注定终有一天是要离开我的。因而倔强地坚持着几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怪异习惯,希望这样和洛予辰分开了之后,他就算想不起我,偶尔也能想到一下那些奇怪的习惯。
原来这些动作,是很容易被人毫无自觉地盗用的。
洛予辰乖乖地坐了起来,把牛奶拿在手里,放在嘴边慢慢吹。
蒸汽很热,把他的眼睛氲出了雾气。
他浅浅地尝了几口。
我看到泪水就在他眼眶里一颗一颗地积聚,他没有办法吞回去,就那样颤抖着无声地落泪。
夏明修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手足无措。
终于我开始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留下来,看着这一切发生。
大概是因为自杀的人是得不到救赎的。
传说中的下十八层地狱,说的都是肉体上的种种折磨,而我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没有肉体上的痛苦,只有心如刀绞。
神不是忘了我,神明是在嘲笑我。
看着我身处神明新发明的别样炼狱里挣扎,幸灾乐祸。
神明嘲笑我。嘲笑一生都在做错事,随随便便放弃了最宝贵的生命把所有人卷进我一个人的不幸,嘲笑着我的不甘、无奈和无能为力。
让我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
接下来还能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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