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家暴”现场
蔺朝阳眼珠子左右来回地看了看他们两个,突然警惕,“干什么?”
他们两个好像都要打他一样。
薛猜猜正想骂他又在胡说八道,就听坐在上首的蔺清许略带困惑地问他,“你是不是不太把我放在眼里?”
他头上现在还顶着个“老师”的名头呢!
蔺朝阳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那个,一般人肯定不能早恋对吧?薛猜猜又不算,她二十好几,晚婚晚育的时间都过了,算什么早恋?”
蔺朝阳朝蔺清许压低了身体,“蔺老师,你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学生想当你另一个学生的后妈吧?”
蔺清许转过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我看你们还是一天作业太少了。”
“这样,今天晚上,各加两张卷子,谁先做完谁先走。”
话音落下,蔺朝阳立刻哀嚎一声,“喂,不是吧?”
薛猜猜也不干了,“关我什么事?”
蔺清许:“每人三张。”
薛猜猜:“……”他还真是把“独断专行”四个字发挥到了每一个笔画。
蔺朝阳这个傻小子还没看穿上面这个人资本家的本质,张嘴正要叫唤,薛猜猜连忙拉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话,两个人不情不愿地摊开文具,开始遨游题海。
事实证明,哪怕是有个高手在旁边用力灌,知识不进脑袋它就是不进脑袋。薛猜猜学习动力本来就不强,自然效果不好。蔺朝阳都先走了,她还在跟卷子上的几道大题奋斗。草稿纸写了好几页,就是找不到头绪,蔺清许接水回来瞥了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
薛猜猜立刻炸毛了,将笔一扔,“不做了。”
反正现在蔺朝阳也不在,她做不做没什么大不了,蔺清许也不管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悠悠哉地来了一句,“刚刚不好说,现在告诉你,你这个月的零花钱扣了。”
“为什么!”
他施施然地朝卫生间走去,“因为现在是我赚钱。”
太过分了!
蔺清许太过分了!
他居然趁自己没办法赚钱就故意用零花钱来挟持自己,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歹毒的人吗?
薛猜猜跟在他屁股后面,妄图用法理让他觉悟,“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家暴的一种?”
蔺清许转过头来,他仗着身高,将薛猜猜逼进墙角,“那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干了什么?”
薛猜猜被他的身影拢住,他身上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顿时结结巴巴,“干,干了什么?”
蔺清许以为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冷笑了一声,“连你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还来问我。”
他不想再跟薛猜猜纠缠,转身进了自己卧室,他一走,薛猜猜就感觉面前的压迫感顿时散去,她跟上去,也不结巴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摆明了就是蔺朝阳胡说八道,我看是你故意借这个机会针对我——”
薛猜猜一顿,她没想到就进来这么会儿时间,蔺清许把衣服都脱了,见她语塞,蔺清许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要跟我一起洗澡?”
薛猜猜输人不输阵,顶着微烫的脸颊走过去,扒拉了一下蔺清许的肩膀,“啧啧啧,线条不明显,不行啊蔺总,还得练。”
蔺清许肩膀一抖,将她的手爪子抖下来,看他表情是想骂人,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出现一抹促狭的笑容,“要不然你指点指点?”
他说着就拉着薛猜猜的手往自己身上放,“除了手臂肌肉线条还需要练,还有哪里?”手移到他小臂,“这里吗?”
移到他胸膛,“这里?”
继续往下,到他结实的小腹上,“还是这里?”
薛猜猜被他弄得脸上滚烫,心跳如擂鼓,她一把将手收回来,小声骂道,“无聊。”
说完就出了门。
仔细品味,还有那么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身后传来蔺清许难得的开怀大笑,薛猜猜关上卧室房门,暗骂自己:太没见过世面了吧?那么多比例良好的男模特都没让她这么心跳不止过,不过一个蔺清许,她紧张什么?
可是,话说回来,也正因为那个人是蔺清许啊。
薛猜猜无奈地摇了摇头,“男色误人,男色误人。”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她。
被蔺清许这么一打岔,她自然也就忘了要找他拿回零花钱的事,后面再说,薛猜猜又不好开口。
蔺朝阳最近把她当阶级敌人对待,想从他那儿坑钱就更不可能了。囊中羞涩的薛猜猜最近过得非常紧巴,蔺清许以一人之力让她梦回当年当小孩儿的时候,给薛猜猜的第二次高三生活又添了一把真实的火。
所以,当她站在学校的无人贩卖超市货架前,感受着肚子里一股一股的酸痛,顶着某个亲戚即将造访的危机感,除了把蔺清许骂了个狗血淋头外,别无他法。
“怎么办……”薛猜猜小声自言自语,“要不然,还是去坑儿子吧,反正他傻……”
“薛猜猜?”她正在天人交战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薛猜猜转头一看,就见顾思均从另一侧的货架走了出来。
见到她在这儿神情艰难,他立刻明白了什么,“嗯……我先出去……”
他说完就要走,薛猜猜下意识地叫住他,“喂——”
但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她好歹是个大人,要一个小孩子帮她买生理期用品算怎么回事?
然而话一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顾思均身上跟装了个雷达一样,薛猜猜不过才发出声音,他就转头过来,“怎么了?”
“那个……”薛猜猜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然而顾思均却好像读懂了一切,他看了一眼上面的货架,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脸,“你想要什么自己拿吧,我一起结账。”
说完就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连个眼神都不肯乱飞,生怕薛猜猜尴尬。
薛猜猜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小年纪这么懂分寸,除了有的时候略略有些傻之外,简直就是“别人家孩子”的标准范本。别说梁也,就连她这个老阿姨也忍不住心生喜欢,她那个傻儿子拿什么跟人家竞争?
薛猜猜拿好东西,出去让顾思均一起结了账,他依然是一副君子模样,跟他比起来,她那个傻儿子好像还没来得及从山顶洞人进化完成一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教出这样的孩子。
薛猜猜也不能免俗,看到顾思均就想取经,“你父母做什么的?”
“嗯?”顾思均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父母都是大学老师。”
薛猜猜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对你要求很严格吧?”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很少有像他这么有分寸的。
顾思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还好吧。”他目光落到薛猜猜手里的东西上,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怎么不开通预先消费呢?像今天这种情况,要是我不在,你……”
他口中的“预先消费”二十年前都有很多了,之所以不开通,当然是因为她和蔺清许本来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倘若开通,就要上传虹膜指纹,她在这个时空已经不在了,蔺清许又还活着,一旦上传,如果引起动荡就不好了。
不过,这些自然是不方便跟顾思均说的。薛猜猜随便扯了个借口,“我怕一旦打开口子就收不住,干脆一直没用。”
顾思均点了点头,薛猜猜又说道,“买东西的钱,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还你了。”
至于具体什么时候,要看她什么时候才能从她傻儿子身上坑来钱。
顾思均原本是在点头的,但是点到一半,突然从她话里咂摸出几分不对劲儿来,“你……”她不是忘了带钱,而是压根儿没钱!
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用收缴零花钱这种方式管孩子,这跟虐待有什么区别!
顾思均立刻义愤填膺,“你家里人怎么这样呢?我妈常说,管教孩子不能一味强权,最重要的是引导。你父母管着你零花钱,他们就不怕你没钱了被人引诱,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吗?”
薛猜猜可不愿意蔺清许给她当爹,立刻辟谣,“不是我父母……”
“那也不行。”顾思均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想了想,“你先回去好好跟你家长沟通,如果实在沟通不了,我和你一起找附近的妇女儿童协会。”
嗯?
薛猜猜:“你还知道妇女儿童协会?”
她以己度人,以为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不知道,人家一样不知道。
顾思均脱口而出,“我爸告诉我的。”说完又觉得,这么大一个人了,总是张口闭口“我爸”、“我父母”有“妈宝”“爸宝”的嫌疑,顿时羞涩一笑。
薛猜猜倒是没有想到,只是惊讶有家长会支持孩子去找这样有可能有损自己权威的机构,顾思均听了,更加不好意思,“我父母都是大学里教法律的。”
哦,难怪。
薛猜猜联想起上次他以为蔺朝阳校园暴力她,帮她出头的事情,瞬间明白过来,顾思均身上这种在规则中又身具侠气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不得不说,他父母,把他教得很好。
她顺口一答,“那就先谢谢你爸爸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教室,冷不丁地,前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俩慢悠悠地散步吗?高三了,不知道紧张点儿?”
这语气一听就知道是谁,薛猜猜对他克扣自己零花钱的事情怀恨在心,眼风都不给他一个,径自走进了教室。
蔺清许感觉他好像被一扇门猛地拍在了鼻子上,有些悻悻的,一转头看到了顾思均,想起是出来找他的,立刻叫住他,“等等,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他沉着脸,顾思均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没在教室,心中忐忑,跟着他一起进了办公室。
蔺清许将一沓草稿纸放到桌上,“你昨天问我的题我帮你解答了,解题思路你看看。”
顾思均看了一眼那沓草稿纸,忍不住眼皮挑了挑。
蔺清许用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得意洋洋心态对顾思均说道,“总共用了十六种解法,基本上是目前你能用到的,再多也有,但我觉得没有必要,你看看吧,有没有启发。”
顾思均没有读懂他老师表情里隐含的小肚鸡肠,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谢谢蔺老师。”
他拿着草稿纸就要出去,但刚刚转身,身后就传来蔺清许微带踌躇的声音,“那个……”
顾思均转头,用表情问他还有什么吩咐。
蔺清许有点儿不自然,“那个……你们刚刚出去,说了什么?”
顾思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你们”指“谁们”,顿时慌张起来,“不不不不是出去与,正好碰到了。”
像是怕他不信,“薛猜猜也在小卖部买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蔺清许心中一松,然而他无意识的一个反应落到顾思均眼中却成了他依然还在怀疑,只听他急忙解释道,“是真的老师,薛猜猜家里把她零花钱全停了,她买个东西都很困难。”
说到这里,顾同学那无处安放的保护欲和正义感瞬间燃烧,“也不知道她家长从什么时代穿越过来,现在居然还用停零花钱这种方法来惩罚孩子,不人道也不清醒。”
“不人道也不清醒”的蔺家长额角抽了抽,为自己申辩,“这个事情,那也是薛猜猜有错在先,要不然人家想惩罚都没办法……”
见老师居然愿意和自己讨论“家长惩罚孩子尺度”的问题,顾思均立刻来了兴致,“老师不是这样的,孩子重在引导,一味地停了零花钱算怎么回事?现在那么多诱惑,薛猜猜又是女孩子,万一一个被引诱,走上歧路怎么办?”
蔺清许努力证明自己惩罚的正当性,“薛猜猜都二十五了……”
“有钱没钱不以她年纪大小为评判,犯罪与否事关自律性和周围环境,假如她零花钱充足,她本来是不必受人引诱的,但恰恰是被家长断了,还断得相当彻底,这才给了她一定的被引诱的几率。”
蔺清许张嘴,“也不能这么说……”
话没说完就被顾思均打断,“当然,我不是说停零花钱这种事情就是完全不正确的,但起码,把零花钱完全停掉这件事情是不正确的。足以看到,她家长缺少反思、耐心和智慧。”
冷不丁地又被人打上了“缺少反思、耐心和智慧”标签的蔺清许张嘴,想要替自己辩解,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顾思均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再次打断了他的发言,“不好意思蔺老师,我不该跟其他人说同学的事情,抱歉。”
说完就拿着草稿纸,一阵风一样地离开了。
蔺清许:“……”不是,你都批判完了!
没想到,才短短几天时间,顾思均居然就能当着老师替薛猜猜打抱不平了,这还是他问到的,谁知道他没有问到的又有什么呢?
有道是疑心生暗鬼,一旦心生怀疑,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可细究起来。
居然还帮她打抱不平……
蔺清许心里酸得跟打翻了82年的老陈醋一样,看哪片绿色都碍眼,等到了家里,见到薛猜猜躺在沙发上装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我一天到晚这么忙,你回家就瘫!”
说到这里,一丝委屈悄悄爬上他心头,蔺清许继续控诉,“我带个高三班,每天除了备课还要给蔺朝阳补课,回来还要做饭,你就不能帮点儿忙?”
薛猜猜听到他这样说,一个翻身坐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到沙发边上,“你要我做什么?”
说完,还顺手给他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递到他面前。
蔺清许一听,她居然还要问自己要做什么,火气更大了,“你居然连你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副要升天的样子,薛猜猜顿时也不敢坐了,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蔺清许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薛猜猜为了不被他瞪死,夹着尾巴到了厨房,进厨房一看,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她几乎是不下厨的,自然也不知道家中的食材佐料放在哪儿,尴尬地站了一下,又只好干巴巴地出去,“那个,今天晚上吃什么?我,我先声明,我最多也就会个番茄炒蛋。”
蔺清许简直不想看到她,“出去!能做成什么事!”
薛猜猜又只好出来。
她前脚刚刚出厨房门,正打算回去继续躺着,听到蔺清许叫她,“不知道帮我打下手吗?剥蒜!”
等薛猜猜沦为剥蒜工、蹲在垃圾桶前的时候,她才依稀、恍惚、不太确定的感觉到:刚刚,好像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不对?
蔺清许见薛猜猜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越发觉得她心中有愧,看她也越来越不顺眼。
他一边调蛋,一边冷笑着说道,“就知道你心虚。”
声音不大,也不小——正好就是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那种“自言自语”。
薛猜猜就疑惑了,“我心虚什么?”
蔺清许放下碗,看着她再次冷笑,“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蒜,反应过来,“蔺清许,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今天没回嘴就是心虚吧?”
他一脸不置可否,薛猜猜瞬间怒了,“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和你吵架不对,不吵架也不对,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觉得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我自问对你没什么好说的,没想到你还是不满足,现在居然还把手——”一不小心把内心藏的话说了出来,蔺清许顿了一下,干脆全说了,“还把手伸到晚辈身上,薛猜猜你要点儿脸行吗?人家跟你儿子一样大,能讲点儿道德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蔺清许,你要吵架你就吵架,别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吵架也要实事求是,讲点儿基本法行不行?”
蔺清许浑然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冷笑份额已经超标,继续冷笑,“我往你身上扣屎盆子?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还要问你怎么说得出口呢,说什么‘对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要真对我没什么好说的,咱俩至于离婚吗?”
“哈,说真话了吧?前几天还说我对你还不错,今天就变了!”
薛猜猜一愣,立刻想起前几天她为了糊弄蔺清许随便说的话,顿时语塞。
蔺清许见她不吭声了,又冷笑,“连你自己都没话好说了,分明就是有了其他想法。”
他酸里酸气的样子,就差没把“吃醋”两个字写在脑门儿上了。薛猜猜气得不行,本来是想骂他的,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蔺清许你是不是,”她笑了一下,“是不是吃醋?”
蔺清许跟被烫到一样,原地跳了一步,“胡说!我是提醒你不要得意忘形!不要觉得自己到了高三就真的回了十八岁。你儿子的同学跟你差着辈,牢记自己的身份!”
薛猜猜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当即有点儿惊讶,“你……你真吃醋啊?”
蔺清许暴躁了,“都说了没有!”
薛猜猜充耳不闻,“你儿子乱说你也跟着乱想。蔺朝阳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他还说他要回去继承遗产呢。”
“你放心吧,”薛猜猜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婚之前,我不会给你戴有颜色的帽子的,至于离婚之后我找不找小鲜肉,你也管不到我了是吧?”
她一副商量的语气,本来是开玩笑,也做好了蔺清许要翻脸的准备,没想到他居然没出声。
他不出声比出声吓人多了,薛猜猜一怔,“不是吧蔺清许……”
说话间,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用一种她很难以看穿的表情看向她。
刚才,就在那几秒钟之前,薛猜猜说出那句玩笑的时候,蔺清许心里并没有平常的刺痛,反而好像有人挖空他整个胸腔一样。他本来应该狠狠地怼回去,像往常一样,又开启他和薛猜猜新一轮的争吵的,但他没有。
话到了嘴边,突然就失语了。脑海里想到的吵架场景,被那天晚上他在地铁里听到蔺朝阳告诉他薛猜猜死讯时,他抬头看到对面车窗上映出他那张惨白的脸那一幕取代。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薛猜猜拉了他一把。
她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你……不想离婚?”
这次,比刚才她嘲笑蔺清许吃醋,多了犹疑、错愕,和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失落。
蔺清许绷紧了下巴,“你想多了。”
如果按照他们往常的流程,这会儿该进行到互放狠话的环节了,但是薛猜猜没有,她反而是收起了脸上的戏谑,用一种极少见的郑重对蔺清许说道,“你一直说,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一直都认同你的观点,但好像一直都没有做到,起码没有做到你认为的程度。”
他像是知道薛猜猜要说什么,别过脸,装作做饭的样子,避开了她的目光。
可她很烦,硬是要把后面的话说完,“但是这次,我是认真的。”
“蔺朝阳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回去就办离婚手续。”
不知道是在提醒谁,“别忘了。”
蔺清许抬手切了两下菜,突然没了兴致。他将刀一扔,“不想做饭了,你自己解决吧。”
说完就脱下围裙,面无表情地进了卧室。
他躺在卧室的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刚才吵架时薛猜猜说的话,像是一道耳光,狠狠地扇在他脸上。原来她前几天说自己对她“还不错”这话,只是为了维护他面子,说的糊弄之言。
她根本就觉得自己对她不好。
可是他哪里对她不好?
就像薛猜猜说的,他愿意承担家庭责任,也没有不良嗜好,更不会动手,他哪里还不好?
蔺清许心里憋着一股气,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找薛猜猜问清楚,他究竟哪里对她不好了,还需要怎么对她好。然而门一拉开,他看到薛猜猜在厨房里,不太熟练地收拾他丢下的东西,那些到了嘴边的质问,突然就难以宣之于口。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薛猜猜之间,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连静下心来,听一听彼此心中的想法都没有。
这样两个人能结婚,真的是奇迹。
只能说他们当时确实是激情澎湃。
薛猜猜收拾好东西,一转头,冷不丁地看到蔺清许站在卧室门口,当即吓了一跳,“干吗?”
一天到晚像个神经病。
薛猜猜不理他,他却走了出来,走到她面前,“你是不是……”声音有点儿大,是挺像质问的,于是说到一半,他又换了种语气,“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对你不好?”
这话问得有点儿奇怪。
一般人家问,也只会问,“我是不是真的对你不好”,好么,到了蔺总口中就变成了她“觉得”。
蔺总自信,一如既往。
薛猜猜不想给他眼神,绕过蔺清许就想走。然而走了没两步,手就被他一把拉住了。
薛猜猜没办法,“是。”
“我知道这么说很伤你自尊,但我确实这么觉得。”
伤自尊?
蔺清许想了一下,是有点儿伤自尊,但他不会承认的。他冷笑一声,“你想多了。”
薛猜猜抬脚踹了他一下,“蔺总,我必须提醒你一下,你今天的冷笑超标了。”
她说完又要走,蔺清许还是拉着她不让她走,薛猜猜暴躁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不许她走的,他说自己有毛病,他才有毛病好吧?
蔺清许拉住她,“我究竟对你怎么不好了?”
薛猜猜正是暴躁的时候,他自己送上门来,刚好抓住机会,“那可多了。”
她伸手一一数来,“打击我、看不起我、冷暴力、自我、缺乏反思、没有耐心、拒绝沟通、迟迟进入不了婚姻角色……”手指扳太快,嘴巴没跟上,手指提前用完了,“……等等等等,十根手指头根本数不过来!”
薛猜猜被他弄得一脑门儿火,“你如果单纯认为,承担部分经济责任就是负责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你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
“蔺清许。”她神情里全是认真,“我不知道对于这段婚姻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对我来说,我是真的想跟你离婚。”
“我知道这段婚姻里我也有很多的不足,我也想改,并且曾经付出过努力,但……”
她说到这里,像是自嘲一样笑了笑,“算了吧,没有必要说那么多了。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结婚的时候或许我缺少思考,没有仔细想过我俩是不是合适,但离婚这个事情,我深入思考了很久,并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她郑重的样子,让蔺清许有一瞬间的陌生,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薛猜猜就甩开他的手,径自回了自己房间。
这天晚上,蔺清许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一丝睡意也无。
他打击人、看不起人、冷暴力、自我、缺乏反思、没有耐心、拒绝沟通、迟迟进入不了婚姻角色吗?
不,缺乏反思这个指控,他不认。他现在就在反思。
打击人吗?并没有吧?薛猜猜是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但凡自己提点儿什么意见她就觉得自己是在打击她?
看不起人?这点儿蔺清许承认,他是有点儿。他这个人一向恃才傲物,但对薛猜猜并没有吧?自己的领域她也不懂。
冷暴力?不不不,他只是觉得烦不想说话——
蔺清许反思到这里,微微一愣:薛猜猜说他缺乏反思,他的反思过程,就是这样的吗?
他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是因为婚前了解不够、婚后磨合不了才不得不里离婚。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的。
起码薛猜猜眼中,他们的婚姻并不是那样。
蔺清许后知后觉,仿佛这段婚姻里,他和薛猜猜虽然在同一个舞台上,但演的却是各自的戏。
薛猜猜说她说出来的那些话会打击到蔺清许的自尊,夜深人静,也没有一个尖酸刻薄的薛猜猜来戳穿他的伪装,蔺清许承认,他是有些被打击到。甚至当初同意离婚,也有赌气的成分在。
在他内心深处某个被小心隐藏起来的地方,住着一个永远停留在母亲离家那一日的小男孩儿,这么多年来,哪怕他年轻有为,哪怕他功成名就,但那个小男孩儿一直都没有长大。
小时候,母亲不堪家中贫困要抛弃他,他可以理解。
可现在,多少人见到他要称赞他一声“人中龙凤”,为什么薛猜猜还是想也不想地就要走?
他用高傲和不可一世包裹起来的外表,让人误解了多少东西?
究竟是他不愿意离婚,还是薛猜猜不愿意?
哪怕是在黑夜里,蔺清许也觉得脸皮发烫。
还好没人看到,他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尽管很不想,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是他不想离这个婚了。
提离婚的时候,他天天和薛猜猜吵架,再好的感情也都吵得差不多了,那会儿只想快刀斩乱麻,离了赶紧开始各自的新生活。
但现在,好像不是那样了。
更不要说……
薛猜猜不到三十岁就去世的事情,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像是一道阴影笼罩在他心头。假如她注定很早离世,蔺清许觉得,包容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薛猜猜是除了他奶奶之外,第二个深入他生命的人。他以前憋着一股气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世上,除了薛猜猜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的生命发生如此多、如此深的纠缠。
算了算了。蔺清许决定不和她计较,一味地计较,还显得他很小气一样。
他都这么反思了,也不知道薛猜猜反思出来了个什么结果。还说离婚这件事情是她深入思考过后的决定,他倒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
可是刚才她欲言又止,好像,不是很愿意提一样。蔺清许心里突然就没了底气,他在薛猜猜心里,难道比她说的,更糟糕吗?
他其实是个不太能接受自己失败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一心想结束这段婚姻的原因。可是现在,他的婚姻伙伴告诉他,他比他自己想象的失败多了,蔺清许突然就失去了直面的勇气。
他十几岁时不能掌控自己命运,必须接受上一辈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恶果,人家笑他,他觉得情有可原。但现在,当他拥有了人人艳羡的财富和地位后,倘若他的婚姻伙伴告诉他,他依然是个失败者,他真不能接受。
何况,看薛猜猜那种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只想赶紧离婚的架势,蔺清许未必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
对方不肯配合,那他要如何才能探清他们婚姻之间出现的问题?
蔺清许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到了卧室书桌上,他给蔺朝阳准备的试卷上。
蔺朝阳觉得,他这位蔺老师,是个老派得很凌乱的人。就比如他某些教学习惯吧,无纸化推行了这么多年了,他很多时候依然依赖纸质教学资料。甚至连计算,他也认为必须用笔写出来更好。
不得不说,对于蔺朝阳这种基础烂得堪比一脚能踢穿的豆腐渣工程的人来说,笔上过一遍,是要比直接用屏幕计算好很多。
蔺老师这两天有事,没补课,因此一放学,就把他抓到办公室里来恶补。
蔺朝阳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对做作业和听课没有那么排斥了。他本来就不笨,之前是因为没人压他,所以学习上一直放任自流,如今有人引导,提升得很快。
蔺清许心里揣着事情,一边改作业,一边暗搓搓地给儿子下套,“蔺朝阳,我发现你提升得挺快,但你这个人需要人管,怎么,以前,没人管你吗?”
就算薛猜猜不在了,蔺朝阳跟了他,不管孩子也不像他的作风啊。
然而,蔺朝阳下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臆想。只听他喜滋滋地说道,“我爸说让我自由发展,等以后看看能做什么。我以前觉得自己适合当个厨子,现在觉得,嘿嘿,跟顾思均一较高下也没有什么难的。”
蔺清许看了一眼他和顾思均差了老长一截的分数,忍住了没有打击他。看来实力的确是一个人最好的自信源泉,蔺朝阳没什么实力的人都敢这么说。
“这自由发挥也不是什么都不管的自由发挥。”他漫不经心地给蔺朝阳判着卷子,“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
蔺朝阳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走到了陷阱的边缘,“对啊。”
蔺清许在他的卷子上划了一个“√”,“你爸没再找一个?”
“没有啊。”蔺朝阳摇了摇头,“我父母感情很好的。”
嗯?
轮到蔺清许惊讶了。
什么样的父母,能在离婚之后还能给孩子一种“他们感情很好”的感觉?
蔺清许不认为他和薛猜猜演技能有这么好,可以把孩子都骗过。
蔺朝阳是好骗是大条,但并不傻。
对于父母关系上,孩子有天然的敏感性。
但他还是不信,正要继续问,就听蔺朝阳凉凉说道,“蔺老师,你是不是也要说,我爸可能女朋友都换一打了只是我不知道?”
“也?”蔺清许心里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还有谁这么说?”
“薛猜猜那个神经病啊。”蔺朝阳脸拉得宛如一头驴,“那天晚上还差点儿跟我吵起来,非要说我爸不喜欢我妈,我就不明白了,她证明了我爸不喜欢我妈,对她有什么好处。”
蔺清许心中一抽,下意识地握紧了钢笔。他哑着嗓子说道,“她……她知道……你妈妈不在了的事情?”
“知道啊。”蔺朝阳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关心我父母的感情动向?”人都不在了,这两人该不会认为他们和自己父母名字一样,就真的是他父母了吧?
他只见过不少人要争着当他爸爸的儿子,没有见过有人这么积极要当他父母。
蔺朝阳突然充满了危机感。
蔺清许可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听到薛猜猜知道了,下意识地拧起眉头,“不是让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吗?”
“没说啊。”蔺朝阳振振有词,“全班大部分人都知道我妈不在了,黄尚从幼儿园开始就知道呢。”
蔺清许:“……”很好,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抿了抿唇,“你也觉得,你爸爸这么多年没有结婚,是因为还爱你妈妈?”
“你们烦不烦呐!是非要证明我父母感情不好就顺心了对吧?”蔺朝阳无语至极,“他们从高中就开始恋爱了,我家里至今还有我妈的东西,我爸人没回来,但东西都保存得很好,这你也要说他装吗?”
蔺朝阳下了结论,“自己家里,装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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