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二十九年，冬末春初。

李沉萦披着火红色的袄子，提着灯笼，慢慢地在雪地里走着。

“公主殿下，陛下下旨，明日就要为您招亲了。”一旁的侍女轻声说道。

李沉萦左手提着橘黄色的灯笼，右手伸了出去，指尖触碰到了红梅的花瓣，花瓣微微颤了颤。

她一怔，说道：“招吧。”

“公主殿下……”一旁的侍女犹豫着，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

只是李沉萦看着满院的红梅，怔怔地不再说话。

李云深坐在屋顶上面，眼中带着深深的眷念。

这是……真正的李沉萦。

他想要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什么都不说，然后，带她走。

可是他不能。

羲和老人施法让他入了归菡的梦境，他还是他，只是带着梦境之外的记忆，但是归菡的情况就跟他不大一样了。

归菡拿着那副画卷来找的羲和老人，她入了梦，便以为梦中的自己便是自己了，没有梦境之外的记忆，只以为现在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不过，就算李云深有着现在的记忆，却不能够做出跟原本的世界大相径庭的行为来。

也就是说，他当年坐在这个屋顶上面，看着李沉萦，惊鸿一瞥，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可真好看，便在这里看了她一夜。他现在也只能够坐在这里看着她一夜，而不能够跳下去，带她离开。

什么都不能去改变，已经发生了的就是已经发生的。

他目光沉沉，觉得难过极了。

“萍儿，你不必担心我。”李沉萦轻声说道，“我没有什么一定要嫁的人，若是能够为北秦做一些什么事情，那也挺好的。”

同梦境之外的金陵不一样，北秦已是末年，时逢战乱，皇家的儿女早已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萍儿微微红了眼眶：“只是未免太过委屈公主殿下了，那南吴的太子，想必是势在必得，只是听说那太子人品委实不太好……”

“萍儿！”她稍稍提高了声音，呵止了她，随即说道，“南吴太子岂是你我可议论的！”

说是给公主殿下招亲，不过是邻边几个国家的后继之人争得了驸马之位之后，便可两国联姻，到头来余下的国家便该头疼了。

她的父皇，不过是一个懦弱的皇帝，将她退了出去，换的一时苟且。

殊不知，到头来，就算是联姻成功，她们北秦也不过是最后一个被灭的国家罢了。

李沉萦不是没有劝说过自己的父皇，只是老来昏庸，怎么都听不进去，又因女子不得干政，她说破了口舌也无用。

这北秦，约莫真的是走向末路了。

招亲？

李云深极好的耳力将她们的对话尽收耳里。

可是联姻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这般识大体的姑娘，长得也好看，他盘着腿坐在那屋顶上，心里头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想要她。

就是这么简单。

次日便是招亲大典，几个国家的皇子都到了。

李沉萦站在高楼之上，垂着眼看着他们，脸色围着面纱，看不清她的表情。

高楼之下，几个皇子比试着，李沉萦没什么心情知道他们究竟在比试着什么，对于她来说，其实最后嫁给谁都一样。

她不知道站在那里站了多久，像是出了神，面色尽是漠然。

李云深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她的身边，轻轻笑了一声。

她被吓了一大跳：“你是谁！”

李云深看着她，眼神里尽是戏谑：“说个实话，若是叫你选择，你想嫁给谁？”

“事到如今，我还有的选吗？”李沉萦看着他，随即挪开了目光。

她不认识李云深，但是也许就是一种直觉，他不是来伤害她的，李云深给她的感觉就是过来同她说说话一般，就只是这样，轻松得很。

也许是心中确实苦闷，同一个陌生的人倒是放得更开一些。

“若是有得选呢？”李云深倚靠在栏杆上面，对着她笑，“你想嫁给谁？”

李沉萦没说话，站在高处，有风而来，她衣衫翩翩，忽而说道：“我谁也不想嫁。”

她转身，看着李云深，说道：“若是可以选，我想当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这些事情便都可以不用管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若是可以选择，你会当一个善战的皇子，与其被迫出嫁，不如战死沙场。”李云深笑着说。

李沉萦平静的说：“我没有这么伟大。”

“咚——”

李云深偏过头看了一眼高楼之下，然后对着李沉萦说：“看来你的驸马已经选出来了。”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听见萍儿小跑过来，说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我先走了。”李云深轻笑了一声。

“哎……”李沉萦还未说话，李云深便消失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睛，以为这就只是一场幻觉。

刚刚那一番对话，是她所臆想出来的吗？

“公主殿下！”萍儿跑到她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公主殿下，驸马已经选出来了。”

李沉萦收回了目光，不以为然地说道：“是南吴的太子？”

萍儿担忧地点点头：“就是他，正如公主所说，这场婚事……南吴太子势在必得……”

李沉萦微微颔首，便什么都没有说了。

李云深在更高之处摸了摸下巴，南吴太子？这是个什么东西？他都没有听说过。

想要娶李沉萦？问过他没有。

呵。

婚事被安排在下个月初六。

李沉萦内心一片平静。

若是别的公主被送去联姻，怕是早已哭哭啼啼，日渐人比黄花瘦了。

但是李沉萦倒是格外与众不同一般。

她的母妃哭到晕了过去，醒了过来，又哭到晕了过去，反反复复好几次，却依旧没有换来皇帝的一次眷顾。

真冷啊……

李沉萦拢了拢衣裳。

她站在红梅下，披着火红似的衣裘，面色却白得发凉。

萍儿担忧地说：“外头还冷着，公主殿下莫不如先进屋子里去吧？”

李沉萦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道：“也好。”

屋内的烛火明晃晃，萍儿关上了门，将风雪冷意都关在了门外。

李云深站在门外想，这么好看的姑娘，为什么总是不笑呢？

“咳咳……”李沉萦掩面咳了几声。

萍儿赶紧递了一杯热茶过来：“公主殿下赶紧将这杯参茶喝了吧，万万莫感了风寒。”

李沉萦接过来，吹了吹热气，细细的抿了一口。

白色的雾气遮盖了她微微闪烁的目光。

自从上次见到了那个男子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难道他们之间的缘分不过只有一面吗？

她将杯子放了下来，吩咐道：“萍儿，给我准备一下纸笔。”

“这么晚了，公主殿下要纸笔做什么？”萍儿疑惑地问道。

李沉萦瞥了她一眼：“你拿过来就是了。”

萍儿微微作礼，应道：“是，公主殿下。”

纸笔很快就准备好了，李沉萦展开纸，舔了墨，仔细想了想，然后落了笔。

不过一面，眉眼俱是清晰的。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她心中所幻想出来的呢？

李沉萦添了墨，一点一点地描绘着一双眼睛，蘸了清水，一滴，落在眼睛里面。

幻想出来的也好，就可以随时都跟着她走了。

她到哪里，他就到哪里。

李沉萦斜着笔，给他画了一个轮廓，慢慢地加上所有的细节。

她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下次见面她一定要问问他叫什么，自己有没有在臆想之中给他取一个名字呢？

一幅画，竟然一下子就这么画完了。

画中男子眉眼俱是带着笑意，仔细看，甚至还有一副深情款款的错觉。

他倚着栏杆，嘴角带着点点弧度，看起来心情好像还不错。

真是羡慕啊。

李沉萦看着他，一时竟然入了神，恍惚就回到了那日招亲的时候。

萍儿凑了过来，看了两眼，奇怪道：“公主殿下，你画的这位公子是谁啊？好像，从未在皇宫之中见过。”

李沉萦摇摇头，将笔搁了下来，说道：“不是什么人，我随意画的。”

萍儿看了一眼画，又看了一眼李沉萦，挠了挠头。

随即感叹道，公主殿下的画技真是越来越好了呀！

公主殿下长得也好看，懂得又多，丹青也如此妙，生在这个时候，真是委屈了她。

纵然萍儿如此感叹，却改变不了什么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

“萍儿，等墨干透了，你替我将这幅画收起来。”李沉萦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幅画，便走到一边，在盆子里洗了洗手，随口吩咐道。

萍儿做了一个礼，应道：“是。”

李沉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回头吩咐道：“给我拿几本书来。”

萍儿也跟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公主殿下还不就寝吗？”

“我睡不着。”李沉萦说道，“我看看书就睡，你拿来了之后便退下吧，不必伺候了。”

萍儿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去挑几本李沉萦常看的书来。

“等等。”李沉萦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给我拿几本……志异书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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