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虽然低沉，在沧琰的耳朵里面却显得比雷声还要重。

她确实是有意躲着姜祗，此刻越发是心虚得不行。

沧琰转过身，对上了姜祗那张熟悉的脸，同记忆力实在没有什么两样。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他的这张脸同玉帝有几分相似呢？

可能从未将在凡间遇到的一个妖族的人同那个金銮殿之上的神仙联系起来，加上她看玉帝的次数真是少之又少，没看出来也实属正常。

但是现在有心再看，却怎么看怎么都有几分相似。

沧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心虚得很，也只能够讪讪的说道：“抱歉，是我的错。”

姜祗却笑了：“我并不想听这一句。”

记起玉帝说，姜祗为了见她闯了几次魔族，次次都被沐翎打得不轻，也不知这伤好得怎么样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伤好些了吗？”

姜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冷了下来，方才见到她的欣喜荡然无存，却笑了一声：“原来阿琰都知道了。”

他这句话一出，沧琰便有些懊恼了。

姜祗会不会误会自己是明明知道他去找过她，偏偏就是不出来，还叫沐翎去替她挡的？

或者退一步，就算姜祗不会这么想，会不会觉得失了颜面什么的？

沧琰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大适合出来作说客，只好讪讪的补充道：“我是方才才知道的。”

可姜祗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句：“是么。”

她点了点头。

却觉得就连点头在这个时候都是错的。

姜祗依旧是那个书生模样的姜祗，却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声雷声轰隆一声炸了开来，似乎有意识地要将这种沉默地氛围炸散开来，也在提醒着沧琰自己此时此刻究竟身在一个什么地方，而她应该要做什么。

沧琰想了想，咬咬牙还是开口道：“有人叫我来劝劝你，阿祗，能不能收手？”

“有人？”姜祗微笑道，“我希望是你，若是你，我就停手。”

沧琰却沉默了。

她本可以顺着姜祗的话说下去，只要姜祗愿意停手，撒一撒谎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沧琰开不了口去欺骗他。

半晌，像是想好了什么措辞一样，她轻声说道：“我之前是不知道，但是让我来的人告诉了我之后，我也觉得应该来这么一趟，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看见有关于上古杀阵的东西的，但是阿祗，你不该碰这些东西。”

姜祗没有打断她，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她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

一直等到她说完了，姜祗才半带着嘲讽一般笑了一声：“让你来的人？是我那个便宜爹么？”

沧琰错愕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姜祗笑着说，“我娘临死之前告诉我了，她还笑着说因为他太忙，无暇顾及我们母子，只怪她凡人之躯实在寿短，等不到他了。”

他说着说着便越说越怒，最后竟然有一些发抖：“我娘一直没有怪他，可我不行！我有他的一半血脉，承了他的法术，四处找他，小时候别人骂我没爹，后来那些仙人也笑我痴心妄想！痴心妄想！谁乐意痴这个心！妄这个想！他若是不愿将我们母子二人放在心上，又何必！……”

沧琰神情有一些恍惚。

这样子的姜祗对于她来说实在是陌生，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姜祗。

沧琰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冷静一些。”

这句话似乎有些作用，姜祗很快平静了下来，浑身不再发抖了，脸上那恨意却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的。

良久，姜祗低低地说了一声：“直到现在，他也不敢来见我一面。”

他自顾自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沧琰说的，喃喃道：“他也还算是聪明，竟然知道叫你来劝我。”

沧琰咬着唇不知道说一些什么，自己眼前的这个姜祗也不是当初山中的那个温温和和的书生姜祗了，他几近崩溃的模样，沧琰就连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她兀自沉默着，听着姜祗说着那些话，又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反手被他一抓。

沧琰讶异地盯着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手往回抽，可姜祗的气力实在是大得很，她怎么抽都没有办法挣脱他的手。

她只好很无奈地说道：“松手吧，阿祗，我很疼。”

这一次姜祗破天荒地没有按照沧琰的意愿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沧琰，说道：“阿琰，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突兀，沧琰懵了一懵，不知道怎么就说到这里来了。

姜祗也没有打算逼她，只是盯着她，死死地，等着一个答案。

等到沧琰回过神，这句话回荡在耳边，她却没有办法毫不犹豫地答应什么。

她自问不能够问心无愧，在别离的这么多年期间，她想起姜祗的时候实在是不算多，大多数竟然都是沐翎。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移了情，她现下似乎已经没有彼时对姜祗的那一种感觉。

所以沧琰只得轻声道：“对不……”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姜祗就立刻截口，几乎于哀求一般说道：“能不能哄哄我？”顿了顿，他轻声道，“阿琰。”

可她做不到。

她既然不能问心无愧的待在姜祗身边，就不能够再这般给他希望。

沐翎如此，姜祗亦是如此。

只要是稍有芥蒂，沧琰都跨不去这道坎。

她垂下头，不敢再看姜祗的眼睛，将那句被姜祗打断的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对不起阿祗，我做不到。”

沧琰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一松。

姜祗已经放开了她。

他往后退了一步，失望地说：“原来阿琰连哄哄我都不肯了。”

姜祗看着她，偏着头，有些木然地问道：“阿琰，你为什么不能骗我呢？”

这叫她怎么回答？

对于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沧琰一向是保持沉默的。

或者说，她想要说什么，但是多说一句都是错，还不如不说。

沧琰顿了顿，说道：“阿祗，你停下吧。”

姜祗却摇了摇头：“阿琰没有看见吗？已经停不下了。”

他转过身，振臂，狠狠地笑道：“早已经停不下了！我要毁了这三界六族！从此便再也没有痛苦了！”

沧琰的瞳孔骤缩：“什么叫早就停不下来了？你刚刚才跟我说能够停手的？你骗我？”

姜祗背对着沧琰，侧过头，只露出了半边脸，看不见他所有的表情，沧琰只能够听见他笑着说道：“是啊，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骗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骗她？

她喘着气儿，像是有些呼吸不过来一样，冷声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是骗我的？”

姜祗却没有回答了。

这雷声越发浓重了，一声紧接着一声，越来越密集，在这雷声当中不知道何时多了无数的哭声，听不清到底是什么，雷声伴着无数个人的哭声，几乎让沧琰的脑子要炸开来了！

“这是什么！”沧琰捂住耳朵，提高了声音叫道，“万鬼同哭！你竟然还封禁了他们的魂魄！”

“他们都是开启上古杀阵的功臣！”姜祗厉声道。

他像是已经疯了一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早就不复当年温润的书生模样，头发被他自己抓得有些微微散落：“哈哈哈哈哈！杀阵就要开启了！这个世界都会消亡了！他们所有人都是功臣！他们应该感到荣幸！哈哈哈哈哈哈！阿琰，你开心不开心？”

沧琰捂着耳朵，这雷声阵阵，加上万鬼同哭的声音，姜祗的声音刺得她耳朵生疼，却一个字不漏地闯进了她的耳朵里面。

姜祗是真的疯了！

可是比起姜祗疯了这件事情，沧琰还在想这上古杀阵究竟应该怎么止住……他应该最开始因为玉帝的这件事情，是想要毁掉整个仙族的，又因为从小被骂没有父亲，连凡间都不想放过，这般想着，姜祗约莫是觉得，干脆将三界六族毁个干净才好，以后便不会再生出他这般痛苦的人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是她，也不是姜祗，而是一个温温婉碗的女子的声音，她轻声唤道：“姜祗？你在这里吗？”

姜祗转过身来，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阴翳，随即露出来了沧琰熟悉的温和而不失礼的笑容，温声道：“二长老，我在这里。”

那女子循着声音便找了过来，拍了拍胸脯：“原来你在这里……咦？这位是？”

沧琰皱了皱眉，正欲叫她赶紧离开，却发现浑身竟然都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的眼珠一转，看向了姜祗，而他正看着她微笑着，转过头对着那女子说道：“二长老，正法将成了，只是缺了一样东西，你随我来看看吧。”

那就是妖族二长老，青袡。

姜祗到底要做什么？

沧琰自上古而生，览遍群书，方才没有仔细看才叫姜祗哄了一道，此刻细细查遍，这阵法分明快成了，什么都不差。

他又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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