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母异父的姐姐5
跟徐家的婚事, 肯定会成。
原本徐家就决定订婚,现在得知女方还救过徐青明,对徐青明有大恩, 更不可能改变主意了。
不仅不会改变, 还会加重聘礼, 表现得更加重视。
施玉浓倒是不肯, 但她的一句不肯, 并不能打消徐家的念头。徐太太接下来会经常上门, 约施玉浓, 赔罪, 道歉,讨好,务必消除她心中的隔阂,让她点头答应婚事。
如果施玉浓的决心特别坚定, 婚事倒不一定能成,但这条战线会拉得很长。
长到阮菁菁一定会误会, 误会徐青明对姐姐喜欢得不得了, 姐姐是板上钉钉的徐家少奶奶。
“她会开口吗?”灰总十分好奇,“会在什么时机开口?”
已知, 阮菁菁心里喜欢徐青明。
又知, 阮菁菁脸皮薄,不太好意思说出真正的心意。
所以, 她受到多大程度的刺激, 累积多少程度的煎熬,才会冲破脸皮薄、不好意思、愧疚和自责的心, 忍不住跟姐姐开口?
“谁知道。”韶音没有去揣摩小姑娘的心思。
她已经想好了, 只要小姑娘开口, 她立刻就将徐青明放开,送到她手里。大大方方的,毫不犹豫的,一定做足好姐姐的姿态。
灰总从她的态度当中,隐隐察觉到了不太明显,但让人浑身寒毛直竖的邪恶。一时间,不知怎么,竟也暗暗兴奋起来。
接下来,韶音没有出房间,一直在翻看“于佩音”的作品。
“于佩音”大学念的是美术系,主攻的是油画。
在她的童年、少年时期,因为过于压抑的生活环境,给她造成了比较阴暗、压抑的心理。每次上交的美术作业,都是色彩疯狂、线条夸张、怪诞扭曲的作品,让成年人看了,都不禁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一身。
她的美术老师夸赞过她,说她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鼓励她创作。这也是“于佩音”阴暗压抑的世界里,唯一一线光亮。
她没有放弃过绘画,积攒下来的钱都买了画纸和素描笔,有空就抱着本子和笔,跑去空荡荡的山野里,或者寂静的河边上,疯狂画画。
画画能带给她发泄的快.感,让她短暂地忘却现实的冰冷,沉浸在只有快活的世界里。
可惜的是,她早期的很多画作,被那个男人一次喝醉酒后撕了,扬得漫天都是,落进积水的院子里,一片也没留下。
现在堆在房间里的,只有一小部分是她早期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她搬来阮家后,慢慢放开戒备,一张一张积攒下来的。
可以看得出,她在搬来阮家后,生活状况好了很多。因为在她的画作上,多了一些鲜亮的色彩,线条和笔触也不再那么夸张、扭曲、疯狂,隐藏在那些张扬线条的背后,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希冀。
她渴望妈妈再爱她一点,渴望自己早点长大,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只是,在徐青明出现后,画作里的希冀再次消失了,少少的几张充满对爱情希冀的画作之后,是更加疯狂、扭曲、肆意、发泄的内容。
徐青明带给她的痛,比任何人都多。
“她应该成为一名知名画家。”翻看完最后一张画,韶音轻轻说道。
如果她不喜欢画画,不会坚持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舍不得买衣服、鞋子,而去买画纸和笔。
如果她没有画画的天分,更不会画出这么精彩的画。
剧本里通篇没有提起,她原本有什么梦想,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全都在描述,她如何觊觎着徐青明,如何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他,如何疯狂和恶毒,又是如何恶有恶报的。
但韶音想,假如徐青明没有出现呢?
或者,假如她没有被徐青明占据全部心神呢?她这个人,会想要做什么?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韶音暂时放下思索,起身去开门。
“妈。”她打开门,让门外的人进来。
敲门的是施玉浓。她美丽的脸上,透着憔悴,以及掩饰不住的痛苦。
眼睛是红肿的,不知道哭了多久。嘴唇是干燥的,应该是哭得太多,有些脱水。
“音音。”进了门,施玉浓嘴唇颤抖着,叫她的名字。
韶音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怎么不喝水?嘴唇都干了。”
施玉浓接过,水温正好,舒服的温度透过水杯传来,温暖了她微冷的手心。
这让她心里更难过了:“音音,对不起。”
她声音颤抖,带着破碎的音调:“妈妈,没注意到你受了伤,对不起。”
那天,事故发生后,她和老公先检查了阮菁菁有没有受伤,然后徐青明跑过来,他们又问徐青明有没有受伤。四个人,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谁都没有想起来,站在另一辆车边的于佩音。
后来,施玉浓看见了她,见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就以为她也没事,叫了车子来接,去医院处理擦伤等。
谁知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嗯。”韶音垂下眼睛。
她没有说什么“没关系,不怪你”,也没有说“都过去了”,更没有责怪她不关心她。
但这让施玉浓更难过了,眼泪喷涌而出,将水杯放在一旁,紧紧抱住了女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怎么能忽视她?就因为她听话吗?因为这些年来,她在身边,一直懂事安静,不吵不闹吗?
她怎么能因为孩子不闹,就不关心她?
施玉浓整个人快要被愧疚淹没,她心里清楚,她到底为什么忽视这个孩子,因此更加愧疚,哭得毫无形象,声音里满是伤痛。
韶音木木站着,由着她抱着大哭。
“其实也没有那么对不起。”过了好一会儿,她站得脚都有些麻了,肩膀一侧也被施玉浓哭得湿透,而施玉浓还没有停止嚎啕的势头,她才开口道。
捉着施玉浓的两只手臂,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扶着哭得浑身发软的女人在床边坐下。
自己抽了纸巾,递过去:“擦擦。”
她没有哭,施玉浓仰头看着她,透过模糊的视野,分辨不清她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擅于忍耐,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唯一能吐得出来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有一点点。”韶音又抽了几张纸巾,这次没递过去,而是弯腰给她擦脸上的泪,“但不值得你哭成这样。”
她如此宽容。
不怪她,不骂她,不斥责她偏心、冷血,反过来还安慰她。
这让施玉浓更加无地自容,无尽的愧疚涌上心头,她低着头,双眼紧闭,泪如雨下:“妈妈对不起你。音音,这么多年,妈妈对不起你。”
当年,她一走了之,再无音讯,对不起女儿。
后来,她过得好了一点,却出于逃避心理,没有回去看过她。
再后来,将女儿接到身边,她自以为给够了补偿,可是女儿受了那么重的伤,她都不知道,她居然不知道!
愧疚和悔恨像是两把刀,剜得施玉浓胸口一片鲜血淋漓,痛得不能呼吸。
她脸色发白,喘不上气,看起来有点吓人。韶音重新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她身边,喂给她喝:“没有很对不起,你把我接回来了,养大了,养得很好。”
“现在我受了欺负,你和阮叔叔都为我出头,已经对我很好了。”她看着施玉浓的眼睛,“真的很好了。”
她越这么说,施玉浓越愧疚,摇头道:“没有,没有,妈妈对你一点都不好。”
施玉浓根本不敢将大女儿的待遇跟小女儿比。单看大女儿,她已经足够对不起她。如果跟小女儿比起来,她对大女儿的忽视和冷淡,简直糟糕得不能回想。
“妈,我没有很怪你。”韶音的声音仍然平静,“长大后,我就不怪你了。”
于佩音是真的没有怪她。
小时候,最难过的时候,她恨过、怨过。但是长大一点,她就不怨了。后来,施玉浓找到她,还要带她走,她更是不怨了。
哪怕施玉浓对妹妹更好,她也只是嫉妒,没有怨恨过。因为她知道,她身体里流着的血液,有一半是肮脏的、恶臭的,妈妈无法对她像对妹妹那样亲近,她能够理解她。
韶音也不想怨怪这个女人。
“你把我生下来,就对我有责任。但是,把我生下来的不止你一个,还有那个人。你们一起,都对我有责任,我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后来你走了,但你一开始没想丢下我不管,是那个人逼你的。”
“你把我带回来,精心培养我,鼓励我追求喜欢的专业。看在你的面子上,阮叔叔对我也很好,我很感激你。”
能够在阮家过得舒适,没有人对她特殊对待,干什么都避着她,把她当外人看,固然是阮叔叔的脾气好,但韶音认为,更多要归功于施玉浓。
伴侣的一方,会看另一方的脸色行事。但凡施玉浓退缩一点点,对她不上心一点点,阮叔叔就不会对她那么和蔼,一碗水端平,阮菁菁花钱上课,她也上,阮菁菁有什么,她都有。
听到这里,施玉浓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音音!”
她的苦心,原来女儿是知道的。
她想对女儿好,但她过不去心里那关,她太懦弱了,她怕女儿心里恨着她,所以不敢亲近她。
“妈妈错了,妈妈应该早点回去找你。”施玉浓哭得肝肠寸断,后悔得整颗心都要裂开。
韶音仍然没有哭。
她保持着冷静的模样,将纸抽拿在手里,一张张递过去:“所以,我是怪你的。当年你找到我的时候,不是刻意去找我,是碰巧遇到的吧?”
施玉浓擦眼泪的动作一僵。
“我知道。”韶音移开视线,耸耸肩,“所以,我有一点点怪你。”
顿了顿,“但只有一点点。”
如果当年施玉浓没回去,没找到她,或者发现了她但没带她走,她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那个男人死了,家里的债还清了,她如愿读了高中,靠着奖学金、助学金、打工费,她能够养活自己,努力拼一个灿烂人生出来。
所以,她唯一怪施玉浓的地方,就是她后来明明过得好了,却没有回来看过她。
“妈妈错了。”施玉浓已经没有颜面再面对女儿了,头垂得低低的,懊悔无边。
韶音却不是跟她算账的,她没有这个意思。
要怪,就怪那个男人,那个混蛋才是最该怨恨的人。
要怪,就怪徐青明,是他的出现,不讲道理,也让她的人生变得没有道理。
“如果你想补偿我,就给我买一套首饰吧。”她状若轻松地耸了耸肩,“后天的慈善晚宴,我要拍卖一幅画,到时候你带我去。”
施玉浓听了,连忙点头:“好好,妈妈给你买!”
女儿愿意提要求,就说明还有的弥补,她当然一百个愿意。
“只能给我买哦。”韶音偏了偏头,看着她道:“菁菁不能有,这是你买给我的,只有我一个人的。”
施玉浓怔了怔,只觉说不出的心酸,她忍着泪,点点头:“好,妈妈只给你一个人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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