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强烈的否定认知升起时,  一股剧痛忽然席卷了郭果的大脑。

冥冥中她感觉到一股强到可怕的吸力，将她往投影画面的方向拉扯。

……过去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

郭果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闭眼默念一切都是假的,  和这道吸引力做对抗。

不知过去多久，整片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那股力量才缓缓消失不见。郭果睁开酸痛的眼睛,  只见投映室里已经恢复了灰暗，那台被误触的投影仪也静静待在架子上，看不见显示开机的光源。

郭果垂眼去看她刚刚误碰的位置——上面仍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没有被擦过的痕迹。

难道刚刚,  是她的幻觉？

她喘息着思考两秒，在太阳穴上按了一下,  一道隐形的眼镜就出现在鼻梁上，镜片浮现几行数据小字：

【[降维眼镜]正在持续为您降低异能[天眼]的负面影响,  目前能量剩余12%,  请及时充电。】

毕业考试开始前，这些道具电量都是满格。现在突然降到地心，只可能是[天眼]被触发了。

意识到这点，郭果感觉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但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看见幻象就晕厥的新手了,  也不会再盲目相信这些灌输到她眼睛里的画面。

她更相信自己，更相信606,  更相信她们正在创造的未来。

整理好思绪后,  郭果继续检查投映室，很快便发现了一台看起来可以打印照片的机器。机器侧边还贴着两排小二寸照片，照片上的人像已经几乎是空白，还未等郭果再看第二眼,  脑海里就响起声音：

“心诀、果果，你们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

发现室友消失时，张游正在从背包里掏治疗药，结果这些瓶子只能全部塞到郑晚晴手中。

郑晚晴：“……我喝十瓶？”

由于剩下了两个人，她们便猜测606应该是被分成了两队，另一队自然就是唐心诀和郭果。对照地图和眼前房间的特点，二人很快辨认出她们所处的位置：

“这里应该是档案室的三区到六区之间，主要存放历史档案。”

张游行走在书架之间，观察着上面的书籍资料。

她们知道，大学城的官方语言是一串只有鬼怪看得懂的乱码符号，图书馆里的大部分资料也都是由这些乱码组成。

但进了最核心的档案区域，中文的存在却逐步增多，她们能看懂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实验记录……077……084……097……张游，你过来看看。”

郑晚晴看到了几本装订崭新的黑色册子，里面写了许多实验相关的字眼，比起书，更像是一本日志。

[今天是所有锚点启动，也是第一场里世界实验开启的日子。虽然日期的概念在大学城已经荒废了很久，但我还是想记录下这一切，以期冀在我死后，能有人继承我的意志和目标，成功瓦解大学城。]

[时至今日，我仍认为大学城是一件错误产物。它的发展注定与我们创造它时的初衷背道而驰，我们只能创造出一座半成品，我们无法控制收容的数量和方式，它们的野心和贪婪必定会反噬大学城。如果它们能与大学城共同覆灭回到地下，这本记录将不会重现天日。但当大学城开始自我修复完善，说明我们已经不复存在，而它们仍然在这里……]

[为此，我与……等人设计出最后一个程序，从主世界拉入新的同伴，按照我们留下的规则，转移大学城的能量，交付它的命运。]

[我不想一人为程序命名，它的名字将由第1000位代码随机生成。虽然我看不见它运转的那一天，但我希望，那是一个充满诗意和力量的名字，就像最开始的我们一样。]

翻到下一页，字迹转为潦草：

[001实验记录。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失败；第三次：成功……]

再后面都是重复的记录和术语，没有新的信息和文字。郑晚晴沉默片刻后，转头看向张游：“【寝室生存游戏】这个名字，很有诗意吗？”

张游：“……可能在程序的审美里，是这样的吧。”

现在她们就算让自己失忆也来不及了，虽然辅导员警告过不能在副本中主动接触有关“大学城本源”的事，但现在应该属于……被动接触？

两人一时也摸不准。然不知是自我安慰真的猜对了，还是所处空间特殊的原因——尽管脑海已经记住了一篇关于大学城的秘辛，过了好几分钟，她们仍好好站在原地，没有任何惩罚降临。

“那就是没事了。”张游轻呼一口气，当机立断：“既然如此，我们再多看点。”

她有种感觉，这些信息的出现，和毕业考试的尾声脱不开干系，她们现在多了解一部分，可能会对通关有所助益。

第二本能看得懂的文件在另一个书架上，内页乱码与中文混杂，似乎讲的是和“地下瘴气”有关的问题。

张游不擅长研读这种语言复杂内容断断续续的内容，干脆交给论文狂魔郑晚晴，后者只看了一遍，就准确提炼出上面的信息：

“这里面记录的是两方的争论，她们应该总共有12个人。6个人的意见是封锁所有可能泄露瘴气的出口，永绝后患；但另外6个人意见却相反，她们认为堵不如疏。大学城地基还不稳，强行压制容易造成崩溃，容易造成……地震。”

郑晚晴注意到，地震的字眼在资料里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后面就是关于地震的讨论，她们预测在不久的将来，大学城会发生一场地震，导致地下空间与大学城连通，大量鬼怪不经筛选就能进来。为了防止她们活不到那时去管理，需要提前创造出一个更完整的备用系统，用来控制局面。”

张游若有所思：“后面呢？”

郑晚晴皱眉分辨：“后面还是在争论……我感觉，她们更像是在分配遗产。”

根据种种信息显示，如果这12人就是第一代大学城的创建者，那么在这本记录资料里，她们早就确定自己很快就会消失了，而死后，大学城就是她们的“遗产”。

在如何处理大学城的问题上，创造者们迟迟不能统一。有人说应该建立威严的监管系统，只有比鬼怪更恐怖的存在，才能压制住它们不发生大乱；也有人说应该创建丰富的生态和内循环空间，让鬼怪也能在里面正常生活，然后彻底封锁大学城，让它成为一座永远不会被发现的孤岛。

“……还有人说，可以尝试把大学城扔回主世界，把它的命运交给现实中的人类决定。”

郑晚晴念出另一个人的反驳：

“可是如何确保，扔入主世界时，时间轴上的锚点既在21世纪以后，又在她们的时间线之前……如果主世界没有做好准备，大学城只是一场人类无法理解的噩梦。”

[一定会有更中立的方法，在那之前，我建议暂停大学城的时间……直到筹备完成。]

“后面呢？”

“没了。”

“没了？”

“对。”郑晚晴把后面的纸页翻开，却是一片空白。

从那句话后，整本资料后面的字迹就像被集体抹除了，什么信息都没剩下。

“不想让我们知道的部分吗？”张游点点头。

其实就算不看后面的记录，她们也已经能大概推出后面发生了什么：教育部、眼球老师、考试世界、游戏降临……

一切都是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张游捏着眉心：“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其他信息吧。”

她们被困在了这几间档案资料室里，既不能后退也不能往前，除了查找资料外就只能等待。

等待与队友联系，离开的时机。

郑晚晴却没动：“我听到了声音。”

张游眉心猛地一跳，正要防御，忽然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从识海传来的。

是精神连接！

*

上一次进入图书馆，尽管四人也被分隔到了四个互不相同的空间，却依旧可以通过精神连接正常沟通。

但是这一次，其他三人刚刚消失，唐心诀就发现连接606的精神力也随之断开。

她立刻明白，这是外部力量干扰的结果。

再结合上次图书馆偶遇“外地NPC”，这次的外因也大概率出现在她附近。

果不其然，刚穿过几座破旧书架，唐心诀便看见了“磁场干扰”的来源：在房间角落的圆桌前，坐着三名……火柴人？

以二维形态存在于三维空间的火柴人们似乎没看见唐心诀的靠近，它们正在激烈交谈，火柴线条的手臂在空中晃动挥舞。

当唐心诀走近，男生女生交杂的声音才进入耳畔：

“你们忘记大学城最基础的一条规则了吗？大学城属于学生！如果再添加老师、主任这种程序，规则就会自相矛盾，出现Bug的概率会直翻好几倍！”

一个男生语气激烈地问。

“没错，所以我们不仅要引入老师和教育程序，还要开放整个系统，加入正常的社区和城市生活，吸引更多相似的造物，让它们以大学城为中心聚集起来——大学城必须成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这样它才能创造维持需要的能量。”

一名女生平静道。

“恕我直言，为什么不直接摧毁大学城呢？与其指望半成品能自动进化为完成品，直接从时间线上销毁它，不是轻松多了？”

另一名女生语气冷峻地插话。

“你们在说什么？”提出第一句质疑的火柴人不可置信地摇头，他显然觉得另外两名火柴人的建议一个比一个离谱：

“你们疯了吗？”

“我们没疯，我们只是死了，阿布。”

“……每个人都在为大学城寻找最合适的归宿，这是我们最后的责任，无论在那些繁盛的时间线里，有没有我们的存在……”

走到圆桌面前时，唐心诀只听到了女生最后两句略带哀伤的叹息。

唐心诀注意到，桌面上放着三张学生证大小的身份挂牌。但和她们的学生证不同，这些学生证的小二寸照片位置，都覆盖着一张火柴人简笔画，挡住了原本的照片。

莫非，这与火柴人状态的形成有关？

她再抬起眼，圆桌旁的火柴人却少了两名，只剩下最初那名沮丧的男火柴人，正在对着墙上狭小的窗户发呆。

唐心诀：“窗外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火柴人发出自嘲的声音，竟是在和唐心诀对话：“这里常年积聚着大量的白色雾气，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唐心诀如实回答：“不知道，为什么？”

火柴人：“因为没有预算。”

唐心诀：“……”

火柴人又说：“因为常年对着白色雾气会导致抑郁情绪这件事，我们曾经开过十几个全体会议，最后决定克服困难，保证每天有八个小时看不见这些雾，这项任务最后交给了我，并完美完成了。”

唐心诀意识到什么，微微挑眉：“你是怎么做的？”

火柴人：“我把雾散时间设定在夜晚，当天色变得漆黑，大家就看不见窗外的雾了。”

“。”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唐心诀不打算和它交流太久：“打扰了，但我想去寻找我的朋友，待在你附近会影响我们交流的信号，可以帮我指一条离开的路吗？”

“哦，不好意思，耽误到你了。”

火柴人也十分礼貌，连连道歉，并拿起黑帽子起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走之前，它忽然回过头。在它没有五官的简笔大头上，唐心诀似乎能看见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抱歉，但我想最后耽误您一点时间，问一个问题。”

唐心诀自然地收回准备去拿桌面学生证的手：“你说。”

“如您所见，我现在正在为一件事苦恼，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接受命运，和同伴一起消逝；另一条是利用自己微小的能力，做一个孤独的懦夫。同学，你觉得我应该选择哪条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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