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起航
那个人一袭雪白衣衫,身上背着只长大沉重的黑布包袱,奔跑得甚是吃力,跑到木梯下时,已是气喘吁吁,却也顾不得擦一下额头上的汗,两手攀着木梯便往上爬去。
却不料他先前跑得急了,腿脚酸软,爬了几步,便一个踩空,险些从梯子上掉下水里去,臂膀却被一个人稳稳扶住。
他抬起头一看,见是卫潇,笑了一笑,一脸期文儒雅的模样:“多谢!”
卫潇凝视着他,半晌,将手伸出:“我扶你上来。”
那人一把接住,被卫潇用力一带,终于上了船。
他一脚踏上甲板,便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向卫潇道声谢,又向白浅予笑了笑,道:“白姑娘,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他笑容明亮,嗓音温柔,白浅予却心头震惊,如同见了鬼一般,哑着嗓子道:“是的,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小墨。”
这个白衣负琴人,正是墨归云。
她颤抖着伸出了手,在墨归云衣袖上一摸,又在他手背上一探,虽仍然是触指的冰凉,但她却知道他这还是个活人的温度,不似鬼魂的飘渺冷森。
刹那间她的眼神又惊又喜,还夹杂着一点点的不可思议——
“小墨,你果真还活着?”
墨归云温柔一笑:“是的,我还活着,劳你给我做了衣冠冢,但我说过,我是鬼车的克星,它是烧不死我的。”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挺直的鼻翼间投下阴影,让他的笑容明亮中又夹杂了一丝阴暗。
白浅予一时情绪翻腾,还待要再问什么,姜老鳖已扯着嗓子高喊了声:“开船!”
船边的木梯缓缓收起,三叶船帆调转了角度,迎着海风,帆布鼓涨而起,在明媚的阳光下,巨大的海船“大吉船”终于在正午时分出发了。
船行在浩瀚的海面上行驶,离开陆地远来越远,岸上的屋宇树木,渐渐成了一片模糊的小点,海天却越来越宽阔,几只鸥鸟绕着桅杆飞翔,金色的阳光照在海面上,象是金子在点点的发着光。
海风轻轻的吹拂,温柔得就象是情人的手在抚摸。
姜老鳖却在此时,将船上的客人都召集了起来,聚集在船头上:“诸位!诸位!大家既已上得船来,都是跟我姜老鳖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这船号称大吉船,靠的就是历来贵客们的齐心,同舟共济,才保得有惊无险,趟趟平安!”
他捏着嗓子装模作样的说完开场白,下面却一转而入正题:“此前各人都交足了船票,这船票么,包括吃的、住的、喝的,甚至还有用的,我姜老鳖从不亏待贵客,上了我这条船,就能得着最好的待遇,别船上的客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他清了清嗓子,顺了顺喉间并不存在的痰,继续道:“我这条大船上,共分两层,一楼是大通铺,住的是讨海人……”
白浅予疑惑道:“什么是讨海人?”
那脸上油光发亮的朱胖子朱翼恰好站在她旁边,便道:“就是海上讨生活的人。”
白浅予点了点头,又听姜老鳖接着道:“二楼是贵宾舱,都是单间,封闭性好,物用齐全,器具舒适,特别适合海上长途远行……”
老陆抱臂冲他身边的常竹竿和朱胖子冷笑了一声,道:“他这下面是要讲到重点了!”
果见姜老鳖嘿嘿一笑,道:“这贵宾舱一共有七间,船头正前方的第一间,乃是头等第一好的船舱,比其余六间又大、又宽敞,不仅里头陈设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而且在面朝船头方向和对门方面,都开了大窗,方便诸位出海观景,诸位!”
姜老鳖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乘坐老鳖的大吉船出海的机会可是并不多的,那深海的风景,更与现在在近海看到的不同,诸位不但可以看到各种在近海和陆上从来没有看到的珍禽异兽精卫鸟、烈赤鲨和横公鱼,还有大得象风筝的东海蝴蝶,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见到潜藏在海下几万里浮上来吐气的上古神兽水麒麟,海上景象,更是千变万化,瑰丽得令人难以想象,各位任谁坐上了这头等舱,便是赚到了,所以——”
他又顿了顿,果见众人停止了窃窃私语,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才一字字道:“这头等舱,将采取拍卖的方式,价高者得!”
他站在中央口水四溅,唾沫横飞,围观的一人众人等却在窃窃私语。
三个腰缠万贯的淘金客中,以老陆和常竹竿出海经验最丰富,朱胖子却是近几年才加进来的,闻言不由容光一动:“听闻精卫鸟是个女娃娃变的,她有天在海中游泳,溺而不返,所以变成了一只白嘴红脚的鸟,常常叼着木石填海,想要将这海添平?”面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想来这女娃娃生前是极好看的,不然,怎么变成一只如此好看的鸟儿来?”
老陆摇了摇头,一脸稀松平常的道:“那也只是个传说,如今只要将船开到海里八千里远处,就能见着成群的精卫鸟了,它们如今也不怎么捡木石填海了,倒是喜欢落在船头捡人掉下的金戒指、耳环、扳指什么的往海里丢,大约它们是觉得那些东西比较好看,往海里丢起来比较好玩,早忘了它们的先祖往海里丢木石是要干什么的罢。”
眼光往朱胖子手上一瞄,打趣道:“你手上那颗亮晶晶得象水滴的翡翠扳指,大约它们最是喜欢,大概会跟你来抢吧!”
朱胖子下意识的连忙将大拇指往袖子里藏了一藏,道:“纵然这鸟儿如今没了昔日的风采,没什么好瞧的了,那看看那风筝般大的东海蝴蝶也是不错的,我往常看到春日里小孩子放蝴蝶风筝飞上天,就常想着那风筝要是变成活的蝴蝶,那么大,在云层间翩翩飞着,不知有多好看,如今可算有机会了!”
说着,面上一喜,露出向往之色。
常竹竿在旁冷冷打断道:“那东海蝴蝶如今竟没了,姜老鳖诓你呢!”
朱胖子不解道:“怎么竟会没了?”
常竹竿道:“蝴蝶那玩意,向来中看不中用,所以寻常也没人管它。但那东海蝴蝶却是不同了,不仅生得毛翅斑澜,映着日光半透明的极是好看,引来无数闲人观看,最重要的是,它那味道美啊!”
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那蝴蝶有那么大,在海上拿带着绳的钉矛枪射了下来,落在船头不远处,再由几条大汉拖着绳子捞起,去掉翅膀和须足,仍足有八十来斤,烤了来吃,味道不知比陆地上的烤的什么猪肉羊肉老鼠肉好吃上百倍!一顿就可以管几十个人的饱。”
他的话,如一桶凉水直直的从朱胖子头顶上浇灌下来,生生将他看美景的美梦变作泡泡般悉数浇灭,朱胖子面如土色,两只眼珠子直溜溜的瞪着常竹竿,道:“常兄,你老实告诉我,那蝴蝶你有没有吃过?”
常竹竿老实道:“不但我吃过,连老陆也吃过,”将眼睛往老陆一指:“不信你问老陆。”
朱胖子扭头看一眼老陆,老陆略略点了点头。
朱胖子眼中失望之色更浓,嘎着嗓子道:“那……那什么烈赤鲨、横公鱼,还有水麒麟,也全部被你们捉来吃了,或者看不到了?”
常竹竿慢吞吞道:“那也未必,比如那上古神兽水麒麟,乃是妖力极其强大的生物,可以驭水,哪里敢吃它?所以还是有的。”
朱胖子眼中怀着一线希望道:“那——那还是可以看得到的?”
常竹竿淡然一笑:“咱们在水上见着这种妖兽,那就不是吃它的命,而是被它吃的命,只恨跑得不够快不够逃命,哪里还敢回头望上它一眼?”
朱胖子听得眼中最后的一丝小火苗“咝”的一声儿熄灭,顿时蔫蔫的如同个霜打了的茄子。
忽听老陆慢悠悠的道:“常竹竿你也莫要打击朱胖子了,他出道的晚,很存了些新鲜的念头,对出海憧憬的很……”抚着手上的翡翠玉扳指,道:“这海上也不是全无可看的,比如那海烟,听说在海上升起时,整个海天弥漫成一片,看着跟层层轻纱似的,那日头,那霞光,隔着海烟照了下来,影影绰绰,象是仙宫,最奇特的是,那烟若不自己散去,船进了海烟之中,自己是寻不着路出来的,——这个,我倒是很想看看。”
这边三个人说的兴高采烈,那头白浅予也在跟卫潇悄悄私语:“这姜老鳖也未免太贪心了,先前跟我们谈好的六百两银子出海,他将这消息自己放了出去,一忽儿招揽来了这么多船客,这银钱已经赚的是翻倍又翻倍,可他偏偏还不知足,上了船,又想搞个头等舱拍卖,再赚上一笔!”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卫潇笑笑:“他这拍卖也不是强人所难,有人愿意出价,他才搞的起来,他赚他的财,倒也勉强还符合得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原则。”
白浅予立刻警惕的两眼看着他:“卫潇,你该不会是想去拍上一手吧?”
卫潇反问:“难道咱们四个,你不想要一间又大、又宽敞,不仅里头陈设的东西是最好的,而且还有两扇大窗,可以看海景的大房间?”
白浅予还在拧着眉思考,三叶草已经拍着巴掌道:“要啊!要啊!”
小狐狸也在脚底下学着它咿呀发声:“要、要啊!”
白浅予犯起愁来:“卫潇,你刚答应好了不赌的……”
突听身后一人淡淡的道:“拍卖跟赌钱,是两回事。”
卫潇顿时如蒙大赦,抬头向着出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他和白浅予身后,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人,穿着声青黑色的直缀布衫子,头上戴着顶帽子,眼中精光内敛,袖着两手,也混在一众船客里头看姜老鳖搞拍卖。
正是先前那长乐赌坊的第一庄家宁无欲。
“宁兄竟也来了?”卫潇微微惊讶,开口打了个招呼。
宁无欲倒不似先前在赌坊中拘谨,卸下了庄家的身份,亲和的一笑,作了一揖:“在坊中呆得久了,十分气闷,所以想出海散散心,不想竟遇着卫兄!”
面上的笑容依旧保持着,淡淡补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
卫潇知他心里仍旧记仇着自己赌钱赢了他的事,昨日那架势,几乎与踢馆无异了,难得他竟还能面上维持着个平和的笑容,已属十分的不易。
换了寻常人,此刻后槽牙只怕都已经被磨平了。
这段伤痛欲绝的事,他估计也不愿跟人提起,卫潇便换了个话题:“听宁兄的口气,对这头等舱也甚有些兴趣?”
宁无欲依旧保持着笑容,淡淡道:“卫兄如果有兴趣,宁某自然就也有些兴趣。”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简单明了,换个说法就是——
卫潇你既然在赌钱这桩事上赢了我,那我说什么也要从拍卖这事上找补回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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