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似云来
这时他们终于走出了那个寥落村子,来到一处岔路口,路口分三条岔路,分别指向三个方向,岔路口中央,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客栈,门檐上挂下的一根绳子上,吊着三块木刻的招牌,牌边早已剥落,三个退漆的黑字“似”、“云”、“来”,在风中摇晃来去。
此时暮云已四合。
风声呼呼的响。
白浅予看着那鬼屋似的客栈,犹豫着要不要去投宿。
“姑娘,咱们就在此处歇脚吧!”身后,传来墨归云的语声,他分明也看出她已经累了,双腿象灌了铅一样,再也走不动分毫。
“可是……”白浅予犹犹豫豫的道,她总觉得那座客栈有些不祥。
“可是除了这间客栈外,方圆十里,再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墨归云抱起了黑布包袱,敲了敲车辕:“扶我下来。”
白浅予停下了牛车,转身将墨归云扶起。
只是她每次一接触到墨归云的身体,便被冻得一个哆嗦,这个人的身体,从头到脚,冷得就象块冰似的。
墨归云下了地,双脚缓慢的拖动着,移到客栈门前,抬眉:“似云来……唔,想必这客栈以前本来叫做‘客似云来’,只因年深月久,最上头那块‘客’字招牌掉了,就剩下‘似云来’这三字,”微微一笑:“倒也不错,很象迎接我。”
正说着,两名头戴斗笠、身着劲装,腰上配着长剑的剑客,相扶而来,两个人似乎刚在哪里喝过酒,浑身酒气冲天,走过白浅予身边,将她一撞,撞得白浅予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亏墨归云扶住。
墨归云还未出声,那两名剑客中其中一名络缌胡子的剑客抢先道:“大爷走路走得好好的,你俩凭什么撞我?”
墨归云斯斯文文道:“分明是你们撞了我们,还不赶紧向我身边这位姑娘道歉?”
络缌胡子的同伴,一个满脸疙瘩的黄皮剑客闻言,恶声恶气道:“小兄弟,看你也是个知书识理的人,最好讲点儿道理,——难道想跟我们冷狱门过不去么?”
忽的将剑一抬。
墨归云仍旧斯斯文文道:“我讲的乃是道理,难道你们撞了山,不怪自己走路不长眼睛,反而要怪山撞了你们么?”
“找死!”黄皮剑客说不过他,顿时两眼一瞪,眼泛凶光,长剑“当啷”一声出鞘,架在墨归云的脖子上,惨碧的剑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几缕发丝飘落了下来。
白浅予连忙拉了拉墨归云衣袖,陪礼道:“是我们挡在了两位大剑客的路上,给二位陪罪了!”
她连连向两位剑客拱手,又朝墨归云挤挤眼睛,不料墨归云就是不肯陪礼,只是紧紧闭上了嘴巴,不再理论。
那两名剑客这才满意的咧开嘴笑了笑,黄皮剑客将剑收了,一张脸凑上前来,在墨归云脸上瞧了瞧,笑道:“这位小兄弟,依我看,竟比个小娘们儿还俊俏,大爷我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今晚定要招你陪陪房!”浓烈的酒气直喷到他脸上。
说罢伸出大手,在墨归云脸上一捏。
白浅予生怕墨归云要发作,瞧了过去,只见墨归云一张白皙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目中似有火星绽出,却终于是咬紧了牙关,沉默了下来。
身上的白衣却如水波般微微颤抖着。
那两名剑客却已摇晃着身子扬长进了客栈。
白浅予扶着墨归云,慢慢走进客栈,这客栈外头破旧,里头更加破旧,而且狭小,而且昏暗。
一盏昏黄的油灯,搁在柜台上,映着老板黑沉沉的脸。
先前那两名剑客已付过房钱,摇摇晃晃的走向楼上客房,将早已腐朽不堪的楼梯板踩得“嗵嗵”作响。
墨归云默默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眼角不自禁的冷光一闪。
白浅予走到柜台前,道:“老板,我们住店!”
老板将一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在铁算盘上一拨:“你们两个人,一间房,五两银子。”
白浅予摸了摸怀中,竟然有五两银锭子,想是什么时候忘在衣裙中的,顿时喜极,连忙掏了出来,搁在柜台上。
老板一只眼睛斜了斜那锭银子,将一根手指在铁算盘上又是一拨:“还要再加五两银子。”
“什么?”白浅予吃了一惊:“你方才明明不是说的五两银子吗?”
老板不动声色的道:“我说的是一个人五两银子,两个人就是十两银子。”
白浅予道:“可你让我们两个人住一间房。”
老板道:“我们家客栈是按人头收银子的,两个人,就得十两银子。”
将眼一瞪:“不服,就自己到外头找地方睡去!”
白浅予瞧了一眼门外,暮色沉沉,风声呼啸,风里似乎夹杂着什么的声音,不由道:“老板,你明明知道这附近除了这家客栈,我们没地方可去!”
老板伸出一只手掌:“十两银子。”
白浅予在怀中摸了个遍,所幸居然又摸出一绽五两的银子,连忙掏了出来,放到老板掌心:“这下我们可以上去了吧?”
老板冷冷一笑:“十两银子是方才的价格,我现在涨价了,收十五两银子。”将五两银子揣入怀中,仍旧将手掌摊开:“你们还要再补五两银子。”
“老板,你这是就地起价,还讲不讲王法了!”白浅予生起气来,没想到这异世界的老板,宰起客来比现实世界的景点老板还狠。
“王法?”老板又是冷冷一笑,将大拇指往自己一指:“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就是王法!”
瞪一眼白浅予:“交不交?再不交,我这房价又要涨了!”
白浅予现在浑身上下,再也摸不出半分银子来,平常有什么东西,都收在卫潇和三叶草的灵墟中,她乐得个轻松自在,现在才知道没有他们俩在身边,她简直寸步难行。
“我……”白浅予脸涨得通红,悄悄看向墨归云:“那个,你……有钱吗?”
“没有。”墨归云答了两个字。
“这……”白浅予有些为难起来。
老板小而聚神的两只眼睛往白浅予右手手腕上一瞄:“你手上那只绿油油的手串,好象还值个几两银子。”
白浅予这才省起,她手上还戴着血后送的绿幽灵手镯。
她恋恋不舍的将绿幽灵手串从手腕上摘了下来,老板一把夺过,凑在油灯下细细打量,眼角的皱纹都似要笑了开:“还成,算五两银子。楼上天字号房。”
“五两?!”白浅予叫了起来:“那可是血……”想起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如果暴露了血后送的手串,老板要是见财起意,以为她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谋财害命的话,她可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想到这里,她自动接下了一句:“那可是血汗钱换来的啊……”
然后忙不迭的扶着墨归云走上了楼梯。
墨归云身体极其虚弱,每层楼梯几乎是一步一挪上去的,等到他们好不容易走到靠最里头的天地字号房,墨归云已经是不停的喘着气,额上大颗的汗珠冒了出来。
白浅予扶他到床边坐下,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汗珠:“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
墨归云靠在床头摇了摇头:“不用,一会儿他们又该问你要钱了。”
他脸上出了细细一层汗,唇色苍白如纸。
白浅予看出他出的是虚汗,乃是身体虚弱乏力所致,当即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墨归云抬手想要阻止,她却已经走出了门去。
墨归云靠在床边,眼皮沉了沉,朦胧便要睡去,不多时却听到耳畔响起了脚步声,他睁眼一看,白浅予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坐在床边,她用勺子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趁热吃,暖暖五脏六腑,兴许你身上这寒凉就好些了。”白浅予温言道。
墨归云看着她,星眸闪动。
那个素衣布裳的、满头秀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的女子,面容清净如莲,是他初见她时的样子,从此后,不管风云如何变幻,世事几多沧桑,他永远记得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遇见的是她,和她喂给他的那碗热粥。
他一口一口细细的咽着粥,粥的暖气顺着喉管而下,身体和心头都跟着暖和了起来,仿佛他心的某个角落,正在一分一寸被融化。
看着墨归云一点一点吃完粥,白浅予放下粥碗,扶他躺下,盖上了被子:“睡上一觉,发发汗,也许就好了。”
她刚要起身,却被墨归云一把握住,他的手凉得象冰,箍在她的腕间:“粥是哪里来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白浅予笑笑:“一碗粥而已,有什么好为难的?”
墨归云却不放开手,只是看着她。
这样的话,他不相信。
他的手忽然往下滑,握住她的手掌,翻了过来。
掌心有两道浅浅的划痕。
“我去厨房,拿劈柴跟他们换的粥,”白浅予仍旧笑笑:“只是不小心,劈柴的时候被划到了。”
墨归云皱了皱眉。
虽然白浅予说得轻松,他已可想见厨房伙计对她恶劣傲慢的态度。
他松开了手:“你晚上怎么睡?”
“我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就好了,”白浅予笑道:“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常常在课堂上偷睡的,趴在桌子也睡得很习惯。”
“上学?”墨归云道:“私塾么?”
“呃……”白浅予只好胡乱解释:“也有那种学院,允许男女同学一起上课的,在我们那个世界。”
“你们那个世界?”墨归云问道。
不等白浅予回答,他的困意忽然涌了上来,眼睛闭了闭,便睡了过去。
白浅予见他睡着,替他将被角掖了掖,便自己坐到桌前的板凳上,用手撑着额头,不一刻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天,她实在是太辛苦了。
睡着后,她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悄悄走到她身后,将手抚在她的头上。
虽然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可是,她却忽然觉得安心,他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
“怎么睡在这里?会冻着的。”熟悉的语声,在梦里轻轻的道。然后他抱起她,将她放回床上,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异常想念的脸。
“卫潇!……”她惊喜的喊出声,可是怎么没有看见他身边的三叶草和小狐狸。
卫潇没有答话,反而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她急了起来,抓住他的衣襟:“别走!我好想你,别……走!”她在梦中近乎哀求的道,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卫潇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走。”他替她拉起被子,将她的手放进被窝:“你先睡一会,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忽然安心了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她知道卫潇从来不会骗她的。
哪怕是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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