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隔岸观火
斐轩震骇之下,面色惊惶,连忙用双臂护在身前,拼命格挡,但他乃是一介文官,哪及得上对方的身手?
眼见那人强劲有力的手臂如虚无一物般穿过他的双劈,掐上了斐轩的颈脖!
斐轩双目瞪大,拼命惊呼出声!
对方的五指如鹰爪般,死死扣住他的颈脖,然而他却并未感到被勒紧般的难受,他瞧了对方一眼,蓦的明白过来:“原来你只是一道‘传送幻影’!在‘传送幻影’下,你是杀不了我的,哈哈!”
他的笑声未歇,却蓦的嘎然而止!
喉头瞬间被另一只手捏碎!
“你……”斐轩瞪大着双眼,看着对面的夜宸,口中蓦的涌出一大片鲜血,头一歪,如同被折断脖颈的布娃娃般,靠着帐壁无力的倒了下去。
夜宸漠然的看着他,收回了手。
“这人竟然是个双面叛徒,先是背叛了幻国,现在又背叛了我,真是死有余辜!”夜宸看着他的尸身,冷冷的道。
“他根本就从来没有背叛过幻国,”他的身旁,那道白光中的暗黑人影淡淡开口:“渭城守军,根本抵挡不住魔族大军,他之假叛投敌,不过是当今国主和大祭司的授意,令他在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协同幻族军作战罢了!”
“哦,是么?……”夜宸瞳中的赤青光芒缓缓亮了起来:“这么说来,他之前假意说要渡河劝降独孤信,看来只是虚张声势,反而是将我军的内情通报给了独孤信?”
“非但如此,”那道人影冷冷笑了一声:“独孤信还和他商量好了里应外合之计,将军若是没有抓到这个叛徒,只怕大战之时,一败涂地的,便是将军了!”
“但你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夜宸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你事先明明是知道的。”
“他在帝国军营之中,”那道人影抱起了双臂,毫无所谓的迎上夜宸的目光,淡淡道:“而我在幻国朝廷之中,我事先若是说了,夜宸将军会选择相信谁呢?”
夜宸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隔空对视。
过了片刻,夜宸忽然笑了起来:“我自然是相信你了!”他伸出手,将要在那人肩头拍上一拍,却忽的凝住,想起那不过是道幻影而已,收回了手:“斐轩跟我玩的不过是无间道,如今,我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那道人影在黑暗中微微笑着,不置可否。
他目光转向对面火光通明、鼓乐阵阵的河岸,长发无风自舞:“将军请看,这洋溢着欢乐喜悦的宴舞,不过是一场步步为营的杀机罢了!”
“将军只用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便可看到你最想要的结局!”
那道人影身上的白光忽的变淡,倏的一声消失在空中。
“我最想要的结局……”夜宸喃喃念着,赤青妖瞳也随之看向对面的河岸。
*******
对面河岸的营地上,幻族军士正在欢庆成一片,尽情享受着这最后的欢乐辰光。
将士们人人心头皆明白,这庆功宴,只是生死大战来临前的最后宁静。
这欢乐里头,又夹杂了太多的离愁别绪,谁也不知道当走上战场,面对夜宸率领下的四十万精兵重甲的魔族大军时,谁还能活下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他们拼命的醉,拼命的笑,将所有的话,当作临死作别的话语,恨不能在今夜一次说完。
天空中细雪纷纷的落下,无声的飘落,独孤信霍然长身而起,将手中的酒杯接住了雪花,乘醉念道:“漠漠长风,笛声清冷,长河落日,残月当空,细雪夜听铜铃,随梦入故里,手中三尺青锋,枕边六封家书,看罢泪涕凋零,定斩敌将首级,报朝廷,谁人听?”
一边念,一边将杯中酒水倾出,滴于白鹿刀上,就在篝火之旁,面如冠玉,身姿潇洒,仗剑起舞。一时鼓乐阵阵,刀风霎霎,聚云中多豪杰,显英雄多风流。
众将士一边饮酒而观,一边掌声雷动,轰然叫好。
徐彦达目中映着熊熊篝火,趁着些微醉意问坐在身旁的年轻将军瞬息:“你说,咱们这场战争能胜么?”
“能,当然能胜!”瞬息年轻而文俊的面容上,一双眼睛里也似有篝火在熊熊燃烧,半醉着答道。
“这场战争,打得可是太艰苦了哇!”徐彦达叹息了一声:“自从独孤将军离开朝廷,独立柴桑,我已是好久没回柴桑了,真心想念老家的李子树啊!一到秋天,那树上的果子,结的沉甸甸的,就跟黑琥珀似的,里面的果肉却是嫩黄色,咬一口,汁水四溢,那叫一个甜香!等这战打完了,我就向朝廷请辞,解甲归田,种上几亩地的李子树,再娶上个漂亮媳妇儿,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他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笑了起来,似乎是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碰了碰瞬息的胳膊:“你呢,你还这么年轻,长的又俊俏,等咱们一战成功,到时上门找你父母提亲的媒婆只怕是要把你家门槛都踏烂吧!”
“我没有父母,”瞬息低低的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死了,我八岁就随了军,在军中长大,其实……”他略略顿了顿,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篝火:“我想,到我们胜利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在这么残酷的战争中,军人大概都是要死的。”
这句话从一向沉默寡言的瞬息嘴中突然冒了出来,徐彦达不由浑身一震,酒意似乎醒了,然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怔怔的望着跳跃的篝火,渐渐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过了良久,他忽似想起什么,眼睛四处张望:“卫将军呢?”
“你喝醉了么?”博简将军提着一只酒囊,从他后面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在他肩头上一拍:“卫将军在养伤,早跟独孤将军告了假,来——”他夺过徐彦达手中的酒杯,用酒囊给他倒了满满一杯:“你我干了此杯,可不许漏了一滴,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我们在一起最后一次喝酒呢?”
“博简将军怎可说这样的丧气话?你我干了此杯,待此战成功后,再来痛饮三百杯!”徐彦达接过酒杯,一气饮干,大声道。
“好兄弟!”博简将军醉醺醺的伸出手掌,与他双掌一击:“你我说定了!”
“说定了!”徐彦达大声道。
几个人都略略有了些醉意。
“卫将军呢?我要敬卫将军一杯!”独孤信舞完剑,醉眼朦胧,端着酒杯,四处寻找卫潇。
徐彦达等几人看着他,皆笑道:“独孤将军也醉了!卫将军没来。”
“哦?”独孤信道:“如此盛会,他年难再,怎可少了卫将军?待我亲去请他!”他向前走了两步,脚步虚浮,险些跌倒,被徐彦达和瞬息一把扶住。
“我等替你去请卫将军吧!”几名大将均道。
独孤信一把将他们推开。
“不用你们!”他嘴里吐着酒气:“要请,自然是我亲自去请!”
卫潇的帐中,清冷寂静。
帐外,远远的有鼓乐声,喧哗声,隐隐传来,反而更显得帐内冷清。
他独自一人卧在榻上,只觉浑身冰冷,哪怕是盖着厚厚的被褥,全身依然抑制不住的发抖。
身上的六七八伤口似乎又裂了开来,火辣辣的疼。
然而比那些伤口更疼痛的,是心。
纵然他是为幻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天策大将军,然而在幻族人的眼中,他永远不及独孤信深植于人心的威望和亲近,而在他的对手魔族军眼中,覆灭雁斩都三十万大军的他,只怕遭人人切齿痛恨。
能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力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将渐渐耗尽。
某种说不出的伤痛,撕裂着他,钻心的疼。
“咳……咳咳……”他低低咳嗽着,挣扎着起身,然而脚步才一落地,便如踩在一团棉花中,遽然摔倒。
卫潇一手拄地,慢慢撑起身子,走到帐外。
帐外月华如练,一轮冰轮斜辗过镜水般的长天,远远的无定河水中,隐有寒光。
月下的山河,巨大的阴影浮动,这惨烈一战过后,这片山河,又将谁属?
奇怪的是,在这漠漠沙场之上,戈鸣刀兵之间,卫潇心中所想起的,竟然只是一个人的影子。
心中钢铁,片刻间被一片绕指柔所融化。
原来千军万马,终不及那个人的一笑,更能夺人魂魄。
雪地中,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声大笑着传来:“卫将军,我道你去哪里了,却传来在这里独自一人赏月,卫将军真是好兴致!”
卫潇回头一看,竟是独孤信。
“今晚乃是出征前的犒赏大会,卫将军身为天策大将军,却不前去,岂不是损了将士们的征心?该罚!”独孤信拉住他,乘着几分醉意,大笑着道。
跟在他身后的几位将军,也俱是笑道:“卫将军托故不去饮酒,害得我们一通好找,确实该罚!”
这时,早有随后的兵士挑着柴火羊肉等走上前来,重新生了篝火,将羊肉上架烤起,几位将军席地而坐,但听独孤信道:“今日我等聚众为乐,卫将军却在此独享清欢,你们说,该不该罚?”
众将均笑道:“该罚!该罚!”
拿过酒囊,便要卫潇连饮三杯。
卫潇推辞不过,只得接过酒杯,道:“独孤将军和诸位将军竟为卫潇亲自前来,卫潇认罚便是!”
当下连饮了三杯。
众将均鼓掌叫好。
卫潇方饮毕,独孤信又道:“此次借粮成功,全仗卫将军与信上演武台,给魔将夜宸演了一场武,令他不致敢轻举妄动,说来此人虽有勇有谋、机心百变,却性最多疑,还是难免上了我和卫将军一当——来,我请卫将军一杯!”
卫潇忙举起酒杯道:“此事全赖将军妙计,卫潇不过是配合一下罢了!”
将酒一饮而尽。
面色已微微泛红,颊边如有火烧。
独孤信拿过酒囊,亲自为他将酒杯斟满:“难得今夜好月,又有好雪,你我适逢其会,似此沙场痛饮,他年难再,自当再饮一杯才是!”
说话间,但觉头顶霰雪无垠,二人又对饮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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