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她们心里都清楚，林黛玉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只是贾家是依仗着元春在宫里的荣宠的，好端端的，王夫人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们母女两个都已经去世了，便是她们想知道，也没有法子了。

“虽说人死如灯灭，但此事说到底，还是叔母做的不对，便是甄家真有什么事情求到她跟前，她也该跟家里人商量一番，而不是自己就做主应承了此事。”

迎春的话刚说完，惜春就冷冷笑了，她年纪虽然小，但这么多年来接人待物一向都是冷冷的，起初没有人在意，但这两年在林家，她倒是跟之前截然不同了，姐妹们便也就放心了。

今儿忽然再次见到惜春像从前在家中时一般反应，当场的几人顿时便惊讶的看着她：“可是有什么不对？”

“若老太太没松口，你们真觉得这事是宝玉他娘敢做的？你们可别忘了，素日她胆子再大些，也不过是些内宅事，她虽不聪明，也知晓外面的事不敢随意做主，要不然老太太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惜春的声音清泠泠的，落在众人的耳中如一记重锤。

“之所以没放在老太太那里，是因为老太太心里清楚那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惜春冷冷的笑着，“你们真以为琏婶子悄悄将甄家的东西掉包了老太太不知道？老太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就是因为老太太心里清楚贾家没了以后，所以才对琏婶子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毕竟琏婶子带出去了，那也是他们家的东西，最后还是落在自己人的手里，若是没带走的，怕是骨头渣滓都不剩了，以老太太的精明，你们觉得她会怎么做？”

惜春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坐的规规矩矩的，仿佛刚刚那些话并不是出自她的口中。“至于咱们家到底是怎么没了的，一来是我们宁国府的自个儿找死，秦氏再如何厉害，也断不能用金丝楠木做棺椁，可我兄长得了失心疯一般，只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都给她陪葬，此乃贾家覆灭的原因之一；这么多年，咱们贾家瞒着朝廷在外面放印子钱，未必皇上就不知道，偏偏家里人心不足蛇吞象，老的老的不成器，小的小的不长进，一家子人生就一双富贵迷人眼，一颗安稳享乐心，殊不知居安思危，勤学上进才能发家致富，一个个在安稳富贵窝里享受惯了，谁还记得圣贤书上写的，老祖宗们留下的醒世之言？”

听着惜春的话，林绯羽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何一心想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活的这样通透的一个姑娘，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这人世间对她来说，只是来体验一遭的，并不是让她历经艰难辛苦的。

“我还是从前说过的那句话，家里的什么我都不要，以后我的嫁妆自分给迎春和探春便是，待我再过两年，就绞了头发去做个姑子，那才是最合我心意的。”

林绯羽正要劝她，惜春便直勾勾的看着林绯羽：“绯羽，你也不必再劝我了，劝我的话你说的是最多的，但我心意已决。你如今这样就很好，既不会影响到你在宫里的地位，也不会让皇上小瞧了你，只你要记住，皇上如今虽说看重你，但你们毕竟先是君臣才是夫妻，更何况你如今还算不得皇上的妻，最多只能算得他宠爱的宠妃罢了，分寸你一定要拿捏好，断不能因为你怀了皇上的孩子就因此沉溺于男女情爱之中，这世上事，情爱是最靠不住的。”

林绯羽知道这是惜春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叮嘱自己，她心里也清楚说不得这也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当即便感激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放在心上的，你放心，我并没有什么称霸后宫的野心，也没有什么母仪天下的志向，好好做好我的贵妃，将来能安安稳稳的将孩子抚养长大，我也就知足了。”

惜春颔首：“我知道，你是个聪慧通透的姑娘，比黛玉性子圆润些，又比她能屈能伸些，你这样我便放心了。”

林黛玉委屈巴巴的看着惜春，还没开口呢，惜春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我们那会儿在荣国府相识时，你这张脸还是张包子脸，你瞧瞧如今你脸上可能割下来四两肉？你啊，最是赤子心肠，又最是坦率直爽，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但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往后你多学学你姐姐，人有时候并不是一味刚强就好的，也要适时的学会取舍的，能屈能伸的不仅是大丈夫，也是真君子。”

林黛玉听了惜春这番高见，不由得抱着她的臂膀撒娇：“我就知道你向来轻易不肯多说一句话，一开口便令人深省，你今儿说的话我都放在心上了，待回去了我会好生想一想以后该如何做的，你可要在旁边好好儿瞧着，若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要告诉我的！”

惜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将林黛玉的手指从自己的胳膊上掰开，扶着她坐好：“你这爱撒娇的毛病，咱们可真是拿你没办法，谁叫你这般可爱呢？只一样撒娇只对在乎你的人有用，若对方并不在乎你，便不要跟人撒娇，要不然落在别人眼里只有跌份，明白吗？”

“惜春，今儿好端端的咱们来看林姐姐，你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日后再也见不着了的，”迎春替惜春续了杯茶，“经过家里头的变故，我早就想明白了，咱们好好活着方是正经，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好呢？”

“你仔细想一想，咱们自打出生起，就在荣国府或者宁国府里那一方四方天地里待着，待家里出了变故，咱们就在姑父家住到如今，外头是什么样的咱们没见过，外头的吃食是什么咱们也没吃过，甚至连外头的花儿朵儿是不是跟咱们府里长得一样的，也是两眼一抹黑。咱们为什么不能等再过些年，有机会去看看大清的河流山川，去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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