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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2)


  智取

“他能是谁?”胖男人斜了关允一眼,“乡巴佬!”

“一个人当乡巴佬久了,才会张口闭口说别人是乡巴佬,借以掩饰自己曾经是乡巴佬的事实!”女孩伶牙俐齿,毫不留情地揭穿胖男人因自卑过度而自尊的阴暗内心,“同样,一个人下贱久了,才会满嘴脏话。就和一条狗一样,发怒的时候从来都是露出牙齿,而不是摆事实讲道理。不过想想也是,让一条狗懂道理,就像让一个胖子变成健美先生一样,难如登天。”

一番话如机关枪一样,扫射得胖男人体无完肤,他的胖脸就如舞台一样,色彩缤纷,不过变化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一种颜色之上——猪肝色。

“你,你,你……”胖男人气得浑身肥肉抖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周围围观了无数学生,他面子上过不去,憋了半天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才跳脚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辱骂国家干部,我是副县长。”

副县长的话一出口,女孩儿没笑,周围的人群反倒一阵哄笑,还有人起哄。

“副县长,好大的官儿,吓死我了。”

“以前总听说县太爷怎么威风,现在见到了活人,真是威风。”

“快五十了才是副县长,六十岁之前混到省部级,如果保持两年升一级的速度,还是大有希望的。”

“我看行,十几年后说不定就是国家领导人了……”

在人群的哄笑中,副县长的脸色更差了,几乎要滴血了。就如一个落水的人找救命稻草一样,他左右一看,一眼看到了旁边的关允,顿时找到了目标,用手一指关允说道:“你说说他是谁,我一把年纪才是副县长,他是哪里来的乡巴佬?副县长怎么了?副县长一样可以压死乡巴佬!”

女孩儿似乎正在等胖男人这句话,胖男人才指了关允,她就一脸俏笑来到关允旁边,挽住了关允的胳膊:“副县长,你问他呀?你听好了,他今年二十四岁,比你小了至少得有二十岁,你说,他会不会级别比你还高?”

胖男人上当了,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他比我级别高?二十四岁就是副县级以上?我呸!如果他现在能混到副科……实职副科,我就叫他爷爷!”

本来胖男人想说副科,后来或许心里没有底气,又加了一个实职,增加了难度,也是,二十四岁的副科不多见,二十四岁的实职副科就更少了。胖男人不相信眼前的关允就正好是千里挑一的实职副科,而且说实话,关允穿着朴素,又因为替小妹背行李的缘故,乍一看就和一个未出校门的大学生一样。

其实在社会上历练一年多的关允,如果在官场之中,一举一动也是相当有威仪。但现在他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陪小妹来上学,而且又是回到母校,心境和在官场时大不相同,不知不觉就当自己又重回了学生时代,所以怎么看他怎么不像官场中人,别说官场中人,连有钱人也不像。

所以,胖男人才自认阅人无数,认定关允不过是一个县城来的乡巴佬,而且看关允的长相,也是北方人,说不定和他还是同县。如果是同县就好了,回去还不整死他?

胖男人发了狠,说出如果关允是实职副科他就叫关允爷爷的话,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周围围观的学生纷纷叫好。

“好,比一个。”

“哈哈,快五十的人要向二十四岁的人爷爷,这辈分乱了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副县长赢定了,二十四岁才大学毕业一年,实职副科?除非官二代。你看这个年轻人明明是平头百姓,他别说是实职副科了,估计连官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这样类比不公平。”

“不公平才好看,世界上哪里有公平的事情?”

“万一年轻人输了,可就惨了。”

胖男人见众人被他镇住,更加洋洋得意了:“要是他不是实职副科,他就叫我三声爷爷……怎么样小丫头,敢不敢答应?”

“敢,有什么不敢。”正当众人以为女孩儿不敢替关允做主答应时,女孩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替关允做出了决定。她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来到胖男人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笑得很开心,“我说师副县长,你好歹也是小小的副县长,说话可得一定要算话,要是你赖账怎么办?我看,要不就算了,我怕你会输……”

“我会输,开什么美国玩笑。”师副县长用力一挺脖子,想显得有气势一样,奈何太胖了,脖子怎么也出不来,他双眼圆睁:“你要是怕了,你替他叫我一声爷爷也行,我就高抬贵手放了你,不和一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我不是小丫头片子,我叫许筱寒。”许筱寒笑意盈盈,“师副县长,你当着你儿子和这么多京城大学学子的面,记住了,要叫关允一声爷爷。”

“我为什么要叫关允爷爷,他又不是实职副科……”话说一半,师副县长的脸色拂然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手指着关允,“你说他是谁,他是关……关……关允?”

“对呀,他就是关允,师副县长,你既然是直全县的副县长,肯定听说过关允的大名。”许筱寒用手一指关允,“用不用再看看关允的证件,来证明他的省委副处级秘书身份?”

周围人群哄的一声炸开了锅,二十四岁的省委副处级秘书!以前只是听说官场中总有一些出类拔萃的精英脱颖而出,年纪轻轻就跃居要职,但毕竟远在天边,听过就算。现在终于见到了活人,近在眼前,即使众人都是京城大学的学生,自诩天之骄子,也都清楚二十四岁就跻身省委副处级秘书的序列是何等惊人的成就!

况且,许筱寒毫不吝啬她的赞誉之词,当众盛赞关允的成就:“从县委秘书到市委秘书再到省委秘书,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完成了神话一般的三级跳,师副县长,你二十四岁的时候,是不是还拿着锄头在锄地?你说关允是乡巴佬,不就是为了掩饰自己曾经是乡巴佬的过去吗?”

“还要告诉同学们的一件事情是,关允是京城大学的毕业生,他是京城大学的骄傲!”

“好!”

哗!

许筱寒是一个有演讲天赋的女孩,她的发言极有煽动性,话音刚落,就引发了周围学生的叫好声和鼓掌声。

师副县长的汗流了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完,关允是谁,他当然再清楚不过了,关允差一点就成了直全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正好和他是同事。虽说和他级别相同,但县委常委却比他权限要大。

幸好关允没有成功地在直全县落地,否则的话,他还要处处受制于关允,今天的人,就丢得更大了。但现在,人已经丢到姥姥家了,他支支吾吾地说道:“许,许同学……”

许筱寒得理不饶人:“叫爷爷!”

周围人群山呼一样:“叫爷爷!”

关允知道他再不出面,事情就不好收场了,虽然他很想让师副县长摔一个大大的跟头,摔个跟头捡个教训,也是好事,但往往大部分人摔个跟头不会捡个教训,相反,会种下仇恨。

关允并不是怕师副县长,而是不想让一个快五十岁的人当众叫他爷爷,解气是解气了,但却埋下了隐患,最主要的是,关允是怕折寿。

不尊重一个人的人品,可以,但必须尊重他的年纪。任何一个活了一把年纪的人,都有岁月的沉淀,都有让人尊重的人生历程。

“好了,同学们不要闹了,我说两句。”关允越众而出,示意众人少安勿躁,“师副县长也是爱护儿子心切,虽然他言行鲁莽,但从一个父亲爱护儿子的角度出发,他的做法不合常理,但合情理。所以,我们原谅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冲动,好不好?”

关允的话,合情合理,又以父子之情为由,顿时引发了周围学子的共鸣,众人齐声回应:“好!”

人格有高下,人品有高低,对比之下,谁高谁下,谁输谁赢。如果关允接受了师晓华的道歉并坦然接受一声爷爷,固然大快人心,但却降低了人品高度。但现在,他巧妙地替师晓华圆场,并且化解了师晓华的尴尬,以德报怨,让他的形象分顿时暴涨。

“这么容易就放他走,不是显得容家人太好欺负了?”一个漠然、高高在上的声音响起,人影一闪,一个人分开人群来到场中,“关允,你真让我失望,就凭你的三斤二两,怎么能保护好小妹?”

共鸣

一瞬间,关允双眼微微收缩,不由自主向前一步将小妹挡在身后,如临大敌。

其实早在小妹来京城上大学之前,关允就知道总有一天,容家会有人出现在小妹面前。不管是容一水还是崔盈若,容家就算再公开否认曾经走失了一个女儿,也只是对外的说辞,在内心深处,父母都会牵念流落他乡的儿女。

但让关允没有想到的是,容家人这么快就出现在小妹面前,不但快,而且来的还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容千行!

和一身朴素打扮的关允相比,容千行全身名牌,戴一副深色名贵太阳镜,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阶层,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同样戴深色墨镜的大汉,显然是保镖兼司机一类的角色。

和关允的出场相比,容千行的出场可谓气势惊人多了,他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的笑意,大步来到关允面前:“关秘书,你连当别人爷爷的勇气都没有,不觉得太没男人气概了?你文不成武不就官不高,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小妹,你——凭——什——么?”

容千行一字一顿,挑衅之意一览无余。

小妹直直盯着容千行,眼中无喜无悲,只有一缕微不可察的哀伤和失望。她站在关允身后,想要挺身而出和容千行面对面,却被关允拉住了。

关允在众目睽睽下,被容千行劈头盖脸一顿指责,既不恼羞成怒,也不反唇相讥,只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想不想当别人爷爷是我的事情,我怎么保护小妹也是我的事情,我还想问你一句,容千行,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容千行站在关允面前不到半米远的地方,伸出右手,缓缓地指向关允的鼻子,在距离关允鼻子只有一尺远的地方停住了:“关允,你记住了,总有一天,小妹会跟我走!”

关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将容千行嚣张的手指推到一边:“容千行,你也记住了,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今天的行为向我道歉。你更要记住了,除非小妹自愿,否则你永远别想从我身边抢走小妹!”

容千行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没有发作,他收回手指,故作轻松地一笑:“走着瞧。”

“容大公子,小心脚下。”许筱寒嘻嘻一笑,“眼睛望天的人,很容易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绊倒。摔一跤事小,摔掉了大牙摔破了相,就是大事了。”

容千行转身看了许筱寒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随后他又收回目光,落在了小妹的身上。

小妹迎着容千行的目光,淡然而立,眼神平静如水,表情无喜无悲。如果说小妹恐慌或是喜悦,都会让她暴露内心的真实,但偏偏小妹看容千行就如看一个外人一般,似乎在她眼中,容千行并不是她血缘上的堂兄,而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丁。

对,比路人甲乙丙还要无关紧要的路人丁。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管是惊喜、惊慌还是愤怒,至少证明他还在意另一个人。但现在,小妹对容千行视若无物,等于是容千行对她来说,存在或不存在,都毫不相干。

容千行是何许人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容家大少,他走到哪里都会是目光的焦点,都会是人人仰视的存在,但在小妹眼中,他却如同空气一般……对一个过于自负的人最大的蔑视不是谩骂和嘲讽,而是无视。

无视,就是对自以为是者的最大不屑!

容千行终于愤怒了,他为了保持风度而努力克制的怒火不可遏制地发作了:“容小妹,总有一天,你会为了进容家的大门而求我。”

小妹不甘示弱,回应容千行:“容千行,总有一天,你会求我进容家大门。”

容千行脸色大变,怒气几乎不可遏制,向前逼近一步,就要动手。关允面无惧色,也上前迈出一步,挡住了容千行。

“说不过就动手,容千行,你好大的威风。你别再逞能了,再下去,容家的人都让你丢尽了。”许筱寒极尽讽刺之能事,对容千行毫不留情地贬斥,“你是想仗势欺人,还是想仗着人多欺负人?随你,容千行,反正你要敢动一根手指头,你的英雄事迹会在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到时候你相不相信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你指指点点?”

容千行终于恼羞成怒了,回身看了许筱寒一眼,怒道:“许筱寒,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容千行……”许筱寒一点儿亏也不肯吃,立刻还嘴,“你现在转身就走,没人会笑你没有风度。”

“你……”容千行理屈词穷了,愣了片刻,转身就走。他一走,等于是认输了,周围人群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不管善意还是恶意,笑声对容千行来说都是莫大的嘲讽,他脸色铁青,路过师晓华的身旁时,忽然站住,劈头就问了一句:“你是师晓华?”

师晓华父子在关允露出真身时就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了,在容千行出现后,更是惶恐不安,被容千行的气势镇住,连脚步都挪不开了。

“是,是,我是……”师晓华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知道容千行为什么要问他。

“记住了,一个副县长来到京城,连个屁都不是。”容千行十分嚣张地说道,说完,一扬手一个耳光就落在了师晓华的胖脸上,“再送你一句话,不想死,赶紧滚出京城!”

打完师晓华,容千行冷笑一声,扬长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狂妄无比的背影。

围观的学生……目瞪口呆!

一个小时后,关允帮小妹办理好了入学手续,又入住了宿舍,他才有时间坐下喝一口水,接过小妹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之后,他才对许筱寒说道:“真是谢谢你了,筱寒。”

关允确实应该好好谢谢许筱寒,许筱寒不但替他解围,而且她还忙前忙后,一直忙到现在,片刻不离他和小妹左右,正是在她轻车熟路地带路下,关允才在最短的时间内办理好了手续。

“谢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许筱寒忙了半天,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她一边擦汗一边浅浅一笑,“再说了,我反正闲不住。”

关允才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在京大,是来玩还是送人?”

“我怎么在?”许筱寒眨眨眼睛,得意地笑了,“我为什么不能在?我既不是来玩也不是送人,我是来上学……”

“啊,这么巧,你也上京大了?”关允也笑了。

“是呀,不但这么巧我也上京大了,更巧的是,你坐的床,是我的铺位。”许筱寒一拉关允屁股下面的床单,“拜托,你坐脏了我的床单,怎么赔?”

关允才知道原来许筱寒竟和小妹是同班同学,不由笑道:“一条床单而已,你说怎么赔就怎么赔?请你吃饭,还是别的什么?”

“要不你当滚筒洗衣机,替我滚干净床单吧?”

“是滚床单还是洗床单?”关允一下没听明白。

“是洗床单,怎么能滚床单?”许筱寒笑得闪仰后合,笑到一半,忽然又止住了笑,想到了什么,脸微微一红,“我觉得我可能发明新词了。”

“滚床单?”关允笑问,“滚床单能引申出什么意思?”

“关允,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许筱寒伸手在关允面前一晃,“哎,你是大哥哥,不许欺负小妹妹。”

关允喊冤:“我哪里欺负你了?”

“一男一女滚床单,你说能引申出什么意思?”许筱寒俏脸微红,“你一个大男人,还联想不到,我不信。”

关允还真没想到滚床单能引申成男女的床上运动,不由哑然失笑:“等一天滚床单成为流行语的时候,筱寒,你记得要收专利费。”

小妹也笑了:“筱寒真有才。”

“说到有才,我刚写了一首诗,要请关哥哥点评点评。”许筱寒背了手,摇头晃脑地背道,“花阶芳草柳婷婷,细雨氲氤流水清。何处筝声诉恋曲,莫名伤痛步难行……关大才子,请斧正。”

“既然你说了斧正,我就不客气地举起斧头了。”关允微一沉吟,“知道为什么有些诗可以流传百世,而有些诗却只能默默无闻?”

“写得好自然就可以流传百世了。”

“怎样才能写得好?”

“辞藻华丽,对仗工整,表达了心中的真情实感……”

“你说得不对。”关允连连摇头,“诗言志,好的诗之所以流传,不是因为表达了心中的真情实感,说实话,个人的真情实感,只是个人的内心独白,不可能引起许多人的共鸣,想要引起无数人的共鸣,就必须释放内心,将自己的感受和无数人的感受同喜同悲……”

忽然,关允停住了,眼神迷茫地望向了窗外,愣了一会儿,他眼中流露出喜悦的光彩,自言自语说道:“太好了,有一个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瞬间豁然开朗了。”

“什么问题?”小妹好奇地问道。

关允一脸神秘:“关系我以后长远发展的重大而深刻的问题。”

命题

关允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他确实想通了一个一直困扰他许久的命题。

如果说从一开始被命运之手推到了官场,或者说,是在被夏德长的巨手摆布之下,关允莫名其妙回到孔县,又一头扎进了孔县的官场旋涡之中无法自拔,那么等他在孔县的沉沦中觉醒之后,开始为跳出孔县、跳出夏德长的布局而努力之时,他多少明白了几分官场的真谛——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很多时候想要有所作为,必须在熟悉官场的规则并且掌握了大权之后,才能谈到理想和抱负。

不懂官场规则并且手中无权,空谈理想和抱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黄粱一梦。

从最初的懵懂少年到奋发向上的青年干部,关允经历了多少坎坷并且心酸的心路历程,无人得知。从孔县到黄梁,到现在跳出黄梁,即将跃马省委,尽管在推动他命运前进的巨手面前,他依然没有几分还手之力,但他的实力毕竟今非昔比,虽说还不足以和堂堂的省委书记抗衡,但也未必就任由代家摆弄。

代家可以调他到省委担任一个有名无实的省委办公厅副处级秘书,继续再做务虚的工作非他所愿,他又为什么不能自己运作调出省委,下到基层从事务实工作?

许多伟大诗人流传百世的诗篇,都是在担任地方官时所作,都是在和百姓同喜同悲时才能心胸开阔,才能写出不朽的名作。关允不会写诗,但他也想留下可以造福百姓流传于世的诗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官声和官德就是为官者最好的传世诗篇。

一名诗人,只有与天地同喜,与万民同悲,诗篇才能穿透历史的沧桑,流传百世,引发共鸣。而一名官员,只有俯身走到基层,只有和百姓打成一片,只有想百姓之想急百姓之急,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好官。

关允现在最真实也是最朴实的想法就是,他要下到基层,去当一名可以为百姓服务,为百姓排忧解难的官员,而不是像师晓华一样,出身基层却又看不起基层百姓,本是乡巴佬却还口口声声骂别人是乡巴佬。

同样,基层也不需要如容千行一样出身世家的子弟。如果容千行下到基层,以他从来不知民间疾苦的人生经历,以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性格,再加上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别说能平等对待基层百姓,弯腰和百姓打成一片了,他能踏实地在做好本职工作,不把基层当成镀金的经历和跳板就是万幸。

关允由许筱寒的诗歌引发了他对自身命运和为官之道的联想,一时豁然开朗,感觉眼前一片光明。此时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时候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即使不能全盘掌握,也要努力掌握,不能再任由别人摆布。三分运气,七分运作,不信他不能逃离代家和章系峰的魔爪。

“什么重大而深刻的问题?”小妹和许筱寒异口同声,同时一脸好奇地发问。

“就是……”关允呵呵一笑,“累了半天,饿了,重大而深刻的问题就是——该解决温饱问题了。”

“骗人!”小妹和许筱寒一脸鄙视地同时白了关允一眼。

小妹的宿舍是六人宿舍,除了小妹和许筱寒到了之外,其余四人还不见踪影。关允带领小妹和许筱寒正要出门时,门一下被人撞开了,一个女孩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低着头,急匆匆就往里冲,也不看路,正好和关允撞了个满怀。

而且她力气还不小,一头撞在关允的胸口,撞得关允后退几步,差点没有摔倒。幸好,他身后有许筱寒。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许筱寒,关允撞在了许筱寒的身上,才又没有收住身子,和许筱寒滚在一起,滚到了床上。

其实如果身后没人,关允肯定可以站稳身形,不至于狼狈摔倒,但谁知许筱寒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他一后退,就感觉到胳膊撞到了一团软硬适中弹性适宜的东西上,心中还没有反应过来撞到了什么,就被一双胳膊拦腰抱住了。

“啊?怎么了这是?喂喂,这是女生集体宿舍,不是淫乱的地方,你们赶紧起来,别胡闹,要不,我喊人了。”刚进门的女孩浑然不觉是她撞人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反倒埋怨关允和许筱寒,她还捂住了眼睛,“真丢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小妹也看不下去了:“明明是你撞人才闹成这个样子,你还说风凉话,有你这样的没有?”

女孩头上梳了两个朝天辫,粉粉的脸蛋,虽然不大但却异常水灵的双眼,以及挺拔而小巧的鼻子,都让人感到她青春的活力和美丽。

“我?”女孩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我怎么了我?明明是他走路不看路,一个大男人,还被我一撞就倒,真没用。”

“你……”小妹气着了,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你不讲理。”

“我就是不讲理了,你怎么着吧?”女孩放下行李,叉着腰来到小妹面前,冲小妹耍威风,“我陈茗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也从没讲过理,不服气,不服气就放马过来,我会打到你服气。”

关允倒在许筱寒身上,虽说身下柔软宜人,但此时毕竟不是滚床单的好时机,而且他也从未想过要和许筱寒滚床单,就用手一支身后,从床上一跃而起。

跳得高了一些,关允犹如鲤鱼打挺一般一下就跳到了陈茗的面前,距离陈茗不足一尺,就如他饿虎扑食冲向陈茗一样,吓得陈茗再也不敢摆叉腰耀武扬威的姿势,惊叫一声,抱头就跑。

跑就跑好了,却偏偏一头扎进了小妹的怀中,抱住小妹瑟瑟发抖:“救命,救命!”

小妹本来对陈茗气得不行,以为她是一个太妹,心思婉转间,寻思以后怎么和她相处,不料转眼间太妹变细妹,原来她刚才的盛气凌人是假装,不由又气又笑,只好抱住陈茗的肩膀,轻声安慰:“好了,不怕,哥哥不是要打你,他只是自己跳起来而已。”

“谅他也不敢打我,好男不和女斗,他要是打我,是自降身份。”陈茗又恢复了姿态,回身看了关允一眼,“喂,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关允笑了笑,“我想请你吃饭,肯不肯赏光?”

“请我吃饭?你想打我的主意?”陈茗自我保护意识挺强,立刻一脸警惕地看着关允,“我警告你,我会武功。”

关允哈哈一笑,用手一指许筱寒,又一指小妹:“陈茗,有筱寒在,有小妹在,你说我会打你的主意,我会这么没眼光?”

陈茗虽说长得也很好看,杏眼如电粉面如花,两条大辫子别有风情,但和小妹的大气、许筱寒的成熟气质相比,她实在太没女人味了,别说女人味,简直就是一个假小子。和她在一起,让人很难想起她的性别。

“说得也是。”陈茗倒也有意思,有自知之明,“和她们相比,我确实还差了几分,不过我还在发育中,早晚有一天会超过她们。好吧,既然你诚心请我吃饭,我就答应你好了,要不,你会很没面子。”

许筱寒坐在床上半天不起来,低着头,羞红了脸,刚才的一抱一压,是她从未有过的和男人的近距离接触。关允的男人气息,关允的整个身体,都强烈地冲击了她的内心。

直到现在,她心中还跳个不停,不知是羞涩还是难过,又或是为第一次被男人这么轻易地就压在身下而懊恼,但又能怪得了谁?是她死死抱住了关允,是她倒下才拉倒了关允,说到底,是她主动拉关允压在她的身上,这么一想,她越来越心跳如鼓了。

关允和小妹、许筱寒、陈茗一行四人下了女生宿舍楼,走在京城大学的校园内,眼见到了校门口的时候,关允忽然站住了,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人影一闪,顿时让他屏住了呼吸。

京城大学最具传奇色彩的两位重量级人物同时现身京城大学校园!

幸会

在之前介绍关允时,许筱寒盛赞关允是京城大学的骄傲,其实关允心里清楚,京城大学人才济济,他到目前为止,还远远称不上京城大学的骄傲。

京城大学的前辈们,早就创造了许多神话,在众多的神话中,官场神话最为引人注目。

比如毕业于京城大学经济管理系的水天,京城大学毕业留京工作,二十七岁成为大型国企***,现年三十岁的他已经是副厅级干部。

再比如毕业于京城大学法律系的代复盛,现年四十二岁的他任团中央书记处书记,正部级。

还有毕业于京城大学中文系的古秋实,现年三十四岁的他已经是正厅级高官,距离副部,仅一步之遥。

和以上的几位师兄相比,关允虽然二十四岁就是副处,也完成了从县委到省委三级跳的官场神话,但想要超越几位前辈,不能说是不可能的任务,至少是三座几乎高不可攀的高山。

几人中,关允最敬重的是古秋实,倒不是说他不敬重水天和代复盛,而是相比之下,他在心理上感觉和古秋实最为接近。或许是因为同是京城大学中文系的缘故,又或者是古秋实自强不息的经历让他肃然起敬,总之不管基于什么理由,如果说三人之中关允最想见谁,非古秋实之属。

古秋实出身平民之家,当年上中学时,跋山涉水,步行上学,穿坏了几双鞋,其吃苦耐劳的精神深深地印在了关允的心目中。而当古秋实二十岁时从京城大学毕业时,他的同学要么选择出国,要么选择留京,只有他,自告奋勇主动提出要到最艰苦的地方锻炼。最后他被分配到了西藏工作,一干就是十四年。直到今年,他才调回京城,在团中央任职。

而关允最想见到的第二人则是代复盛。

代复盛的经历虽然简单,从京城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团中央工作,但他稳健扎实的作风,颇让关允欣赏。团中央的工作可以锻炼一个人的全方面的能力,在务虚中学会务实,从如何处理好人际关系的历练中,学会统领大局。

当然,关允想见古秋实和代复盛,真要见到二人,没有一定机缘很难。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就在关允完全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在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之时,古秋实和代复盛突如其来就出现在面前。

准确地讲,出现在关允面前十几米远之外。

古秋实和代复盛轻车简从,在几人的簇拥下,正朝校门口走去,周围学生三五成群,并无几人认出二人是谁。二人似乎也并无急事,不紧不慢朝外走去。

三分运气七分运作,一瞬间关允脑中猛然闪过一句话。如果说他在京城大学偶遇古秋实和代复盛是三分运气的话,那么如何在三分运气来临之时利用七分运作和古秋实、代复盛认识,就全在关允的随机应变的能力之中。

眼见古秋实和代复盛就要走到校门口了,二人的专车就停在门外,一旦二人上了汽车,关允就会和二人失之交臂,错过了一次大好时机,怎么办?他急中生智,悄然用手一捅小妹,然后又用手一指古秋实和代复盛的背影。

小妹经常听关允提起古秋实和代复盛,也见过关允搜集的古秋实和代复盛的照片,以她的聪明,马上就猜到了哥哥的想法,她立刻就想到了办法,转身对许筱寒大声说道:“筱寒,你说哥哥是京城大学的骄傲,我说不是,京城大学的骄傲另有其人……”

许筱寒自然不如小妹和关允心意相通,一时没猜透小妹是什么意思,就本能地答道:“怎么可能?京城大学除了关允之外,还出过什么厉害人物?”

“厉害人物多了,哥哥二十四岁才是省委的副处级秘书,差远了,比起古秋实和代复盛,他完全就是小字辈了。”小妹继续大声说道,她的声音够大,完全可以让前面的古秋实和代复盛听到。

不过,古秋实和代复盛却充耳不闻,脚下不停,一步迈过了大门。

“古秋实和代复盛?”许筱寒一愣,目光向前一扫,正好看到古秋实和代复盛的背影。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儿,眼睛一转就明白了什么,再回头一看,见关允的目光紧紧追随古、代二人的脚步,她就更是心知肚明了,呵呵一笑:“古秋实和代复盛确实算是京城大学的骄傲,但谁敢说关允以后不会超过他们?江山代有才人出……”

许筱寒的话或许微微触动了古秋实和代复盛,二人的脚步微微一滞,似乎还交流了一下眼神,不过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眼见二人到了车边,秘书已经替二人拉开了车门……

机会即将错过,关允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行大道,民为本,利天下,是每一个官员都应该遵循的最高准则,至于谁高谁下,就没有必要比较了。当然,后生晚辈永远要敬重先行者,古秋实和代复盛虽然走的道路不太一样,但他们朴实的为官情怀是一样的,只是有一点我不太赞成代书记的选择……”

关允的话一出口,立竿见影,古秋实拉开车门的手停住了,他站稳了身子,回头朝关允投来了关注的一瞥。而汽车另一侧的代复盛的手也是停在半空,饶有兴趣地地也看向了关允。

许筱寒和小妹对视一眼,悄然一笑,都为关允成功地引起了古秋实和代复盛的注意而欣喜,许筱寒眼睛一转,继续说道:“关允,你才是副处级,就敢点评代书记,你也太狂妄了。”

“我可不敢点评代书记,只是为地方上的百姓感到遗憾,代书记在京城蛰伏太久了,地方上,才是代书记为民情怀得以实现的广阔舞台。”关允的话,不是随口一说,而是他听到消息,最晚明年,代复盛就会出京外放,以代复盛的级别,一出京就是省长起步。

“行大道,民为本,利天下……说得好,说得好啊,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代复盛被关允的话触动了,轻轻一推,关上了车门,回身面向关允,“你这么年轻,有这份见识,确实不简单。”

“我叫关允。您过奖了。”关允暗中长舒一口气,果然是三分运气七分运作,当然,他的运作也多亏了小妹和许筱寒的配合,但不管怎样,运作成功就是最大的收获。

“行大道,民为本,利天下……关允,你说说看,怎么理解这句话?”古秋实也饶有兴趣地打量关允一眼,一脸浅浅的笑意问道。

“在您二位面前,我可不敢献丑。”关允见代复盛和古秋实都不说破各自身份,他也不点破,只是拿出了应有的恭敬。

“说说怕什么,又不是考试。”古秋实哈哈一笑,“你说是不是,代……师兄?”

代复盛也附和一笑:“就是,说来听听,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

“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关允站定,眼中闪动光彩,在国学上的钻研让他对类似的考试毫不怯场,“行大道出自唐代诗人杜荀鹤的《题会上人院》——鼓角城中寺,师居日得闲。必能行大道,何用在深山——如果能在外面大展宏图、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又何必隐居山林?行大道比喻前途坦荡而宽广。”

古秋实和代复盛相视一笑,二人显然都被关允的话吸引了,站在原地静听关允的进一步解释。

“民为本出自《尚书?五子之歌》——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是儒家民本思想的一种反映,认为万民百姓是国家的根本,治国应以安民、得民作为根本。孟子也说过同样的话,‘民为重,君为轻’,任何朝代,任何政治制度,任何政党,只有以民为本才能立足光明大道。”

古秋实微微点头表示赞许,代复盛标准的国字型脸庞也流露出一丝惊喜之色,显然,他对关允的说法也大加赞赏。

“得天下出自《墨子》——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墨家理想人格讲究任侠,崇侠尚武,侠肝义胆。孟子也说:‘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意思是说,不辞辛苦劳累,即使从头顶到脚跟都擦伤了,只要对别人有利,也心甘情愿地去做,这是一种兼爱的大利天下而无我无私的博爱情怀。”

啪、啪、啪!代复盛轻轻鼓掌三声,连声称好:“行大道,民为本,利天下,可以当许多人的座右铭了,秋实,你怎么看?”

古秋实微笑点头,向前一步,主动伸手和关允握手:“关允是吧?你还在上大学,还是?”

“我在燕省省委办公厅工作,是副处级秘书。”关允强压内心的激动之意,介绍了自己,“我也毕业于京城大学中文系。”

古秋实眼中有一丝光芒一闪,他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幸会。”话一说完,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等古秋实和代复盛的汽车消失在了远处,关允还站在原地不动,心中激动万分,和古秋实、代复盛的偶遇,相信他刚才的运作给二人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这谁呀?”人都走远了,陈茗才如梦方醒地说道,“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但我看了出来,两个人都很厉害,浑身上下全是王者之气。”

关允顿时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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