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尽江南02
“史秉南已经向南步将军请辞下野,得到了慰留。”
“慰留?”熊山川急了,上前一步,道,“斩断了许仕明、梁利群这两条臂膀,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我们应该乘胜追击啊!”
松泽俊久看看熊山川,道,“史秉南不是肯轻易放弃的人,这种时候,他已经充满了戒心,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你不知道吗?江苏保安总队、七十六号,最近都荷枪实弹,蠢蠢欲动,如果不给他一点转圜的空间,后果难以预料。”
“松泽大佐,这两年的清乡已经充分证明,皇军对清乡地区无法实施有效的统制,反而让整个江苏变成了史秉南的独立王国!这个人和皇军、和国府,是不能两立的,迟早要正面冲突!长痛不如短痛,该出手的时候,千万不能犹豫啊!”
“熊君,你太着急了。”
熊山川连珠炮一样的催促,在松泽俊久处没有掀起半点波澜。他急了,又道,“你想想看,他掌握了整个江苏,划地为王,再假以时日,怎么得了!就拿这次米粮事件,清乡委员会阳奉阴违,克扣民食粮不说,连军粮都收不足数,但是,他清乡区的粮食去哪了?去了国民党第三战区、去了新四军淮南根据地!如果说史秉南和重庆、延安没有联系,打死我也不信!”
松泽俊久看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熊山川,道,“你说的这些动作,查无实据。而且现在贵政府中,和重庆、延安打交道的动摇分子,实在太多了,也不能都算在史秉南的身上。史秉南公然对抗皇军的粮食政策,实属可恶,但他对南步将军的说辞也不能一概否定。比如,目前的粮食政策是贪图一时之安,对清乡地区竭泽而渔,如果不拿出资本协力建设好后方基地,上海便永无繁荣可言。”
“他这都是狡辩!”
“兄君,你以为他敢公开这样的言论,背后没有人支持吗?据我所知,史秉南现在在苏州有个头疼脑热,都是驻苏的小林中将亲自派军医去诊治的,你们说他如何如何孤立,其实,在基层、无论对部属还是对皇军,他的根基还是相当稳固的。”
“松泽大佐,你和我老熊说话,不用绕弯子。我明白,今天要除掉史秉南,有什么证据并不重要,主要是你们怕他手下这些枪乱起来不好收场。这件事,如果皇军不好做,那我来做!”
松泽俊久看看他,道,“你打算怎样做?”
“暗杀!史秉南自命不凡,行事专断,权力一向集中在他一个人手里,除了他,谁也控制不了这个庞大的特务系统,除掉他,这个系统就废掉了。”
“史秉南本身就是做特务工作的,安保极其紧密小心,你有把握对他一击必杀吗?如果刺杀失败,后果谁来承担?”
“我来承担!”熊山川捏起了拳头。
松泽俊久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不要忙着对史秉南动手,相反,我要你配合我,先和史秉南见上一面。”
“见面?”熊山川愣在哪里,“做什么?”
“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讲,相逢一笑泯恩仇!”
熊山川真的急了,道,“你可不要被史秉南骗了,他现在正四面楚歌,梁利群豁出去整个家产,举报了粮食部,对粮食部的彻查,又牵出了江苏粮食局局长和苏南米粮采购办事处处长。现在上海民怨沸腾,正是打击他的最好时候,切不可错过啊!”
松泽俊久从桌上的文件里抽出了一个信封,道,“熊君,梁利群举报的,只是粮食部和米统会的内部贪腐,你知道我是怎么查到江苏省粮食局和苏南采办处的吗?”
熊山川愣住了,道,“不是从杜申荣哪里查过去的?”
松泽俊久把信封递给了熊山川。
熊山川抽出信来,眉头拧到了一起,道,“董之微?他不是一直站在史秉南那边吗?”
松泽俊久道,“你真是太小瞧了他们父子两个了。”
熊山川低头看下去,道,“松泽大佐,你的意思?”
松泽俊久道,“麻烦你跑一趟,抓住这个人,我们就可以拿到一点切实的证据,之后,我们才有条件,和史秉南好好吃一顿饭。”
入了夜,华格臬路的锦江川菜馆外挂起了红灯,周竟成在前台确认了座位,匆匆走进订好的私密小间,房间里,黄酒已经温好,严屹峰已经等了他半天了。
“竟成,你这样急把我找过来,做什么呀。史秉南刚刚从苏州回来,也不知道他要搞什么,现在我们都是高度戒备,随时等待他的动员令,我想出来一趟,也是不容易啊。”
“我知道,要不是这样,我还不要你来呢,不光你那里,日本人现在也如临大敌,整个上海,现在是能进不能出,要你来,是要你想办法,把一个人送出去。”
“谁呀,这当口?”
周竟成低头看了一下手表,道,“就快到了,这个人你认识,穆天生。”
“什么?”严屹峰瞪大了眼睛,“穆天生?”
“他怎么可以出现在上海!”
“他为什么不能出现在上海?”
严屹峰急了,道,“他知道我的身份啊!当初在七十六号,我见过他啊!他现在跑来上海,万一被捉住了,我怎么办!”
他摇摇头,戴上帽子就要走。
“老严,”周竟成一把拉住了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赶紧离开上海!竟成,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他第一次出现,为了保住他,害得我差一点暴露;第二次,你转来他的情报,不知道怎么就捅了余笑蜀的马蜂窝,竟然借机枪杀了李沪生。你不知道,凡是有他出现的时候,我都要倒大霉,依我看,他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丧门星!再说,他去共//党那里潜伏,是局里的命令,他又不是上海区的人,是死是活,和我们关系也不大。现在这时候,史秉南和日本人都疯了,枪都上了刺刀,依我说,你也别趟这趟浑水!”
“老严,穆天生的安危是和我们关系不大,但是,和抗战大局关系费是大的!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自己同志,共产党在整风、甄别干部,他暴露了,在共产党动手之前,跑了出来,我们不帮一把吗?再说,这个人是戴老板亲自安插下去的,要是知道我们不闻不问,日后,你我也脱不了干系!”
“远水解不了近渴,戴老板毕竟在重庆,史秉南可就在我楼上。”
“你坐下!”
周竟成使劲拉住不放,严屹峰终于还是坐下了。
“我说我这一天,眼皮总是跳,原来有这样一桩倒霉事。”
“老严,你就不要抱怨了,什么远近,哪个远,哪个近?现在日本颓势明显,最多再撑个三年五年,到时候,我们就脱身了。而共产党呢?抗战抗战、越抗他们人越多,这穆天生的潜伏,才叫一眼看不到头。再说,我们在上海,虽然和敌伪共处,但大家明里暗里讨价还价很正常,就算不小心暴露,也没有性命之忧。他在共//党那边就不一样了,要是被发现,恐怕就再难逃出升天了,将心比心,我们能帮的时候,还是要拉他一把。”
“好,我总是说不过你,但是我直觉,这次一定没有好事!”严屹峰举起酒杯,一口喝掉了。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有人问,“朱应先生是在这里吗?”
“来了,”周竟成站起身来,对着严屹峰做一个安静的手势,走到门前,低声道,“这里是张先生订的位子,并没有什么朱先生。”
“朱先生,请开门,我就是张立成。”
暗号对上了,周竟成松了一口气,大大方方拉开了门栓,不料却从门外伸出来七八只大手,把他当场揪住。
严屹峰听到声响跳了起来,腰上的枪还没拔出来,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死死摁翻在地。
“误会了、误会了,你们是那家的组织,我是沪西七十六号的,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严屹峰的喊叫毫无效果,,一只冰冷的枪管顶在了他的头上。
“误会?没有啊?严处长,你为军统上海区服务,证据确凿,清楚得不得了,有什么误会吗?”
这声音听着耳熟,严屹峰抬头去看,那一对锃亮的大皮靴上面,正是熊山川的一张大脸。
“熊副团长,这,你们税警总团怎么也抓起匪谍来了?”
“不行吗?都是捍卫国家,他史秉南能做的,我不能做?”
“可以可以可以,我失言了,失言了。”熊山川是史秉南的死对头,也是在上海横着走的亡命徒,他严屹峰是绝对惹不起的。
“请穆先生进来,看看是不是这二位,”熊山川向后面招手。
税警带进来一个青衣长衫,方面浓眉的男子来,正是穆天生。
“是不是他们?”
“没错,我认得这一位,是七十六号的严处长。当年我被捉进七十六号的反省室,多亏严处长照顾。”穆天生冲着严屹峰抱了抱拳。
“这个人呢?这个人是谁?”
穆天生倒是机灵,一指严屹峰,道,“问他,他肯定知道。”
“这个人是谁?”熊山川板着脸。
“周先生,军统上海区区长,周竟成。”
严屹峰心里骂娘,但脸上却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穆天生能不知道“朱应”是谁吗?这帮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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