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十月二十日。

这是中前所五千居民一辈子都印象至深的一天。

这日，难得的天气晴朗。

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大群大群的官军从城外的军营涌入城内。

他们举着“英勇杀敌，却无粮饷”、“讨要粮饷，天经地义”的旗帜，以及拿着刀枪等兵器。

进入中前所后，乱哄哄的便在大街上乱撞，有些往操守官的议事厅过去，有的则趁机冲向装有银两，粮食的库房。

他们为首的，就是满副武装，相貌凶狠的一些家丁们。

但是他们现在完全没有一点官军的模样，整一群地痞流氓，而在这些家丁的身后，还倒真有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无赖恶霸。

此时，这些无赖恶霸也不知道从哪来弄来了一身官兵的衣服，拿着兵器在城内乱窜乱撞。

闯入中前所的大概有七八百人，除了一些队长、伍长之类的小头目，中级军官几乎不见，更看不到任何一个高级军官。

就像是军士们自发而为，并不是有人煽动的。

但明眼人都知道，若不是上面有人煽动，怎么会突然暴乱。

且发生了这种事情，像田胡柴这样的高级军官，居然没有一个出面阻止。

这伙七八百的明军，在中前所的街上乱闯乱撞，凶气腾腾。

街上正如往常干活的百姓们，当场吓得打乱，一个个慌乱起来，连忙逃跑躲避。

“官军闹饷了！”

“快跑，快躲起来！”

整个中前所陷入了一片的混乱，闹饷的明军所到之处，鸡飞狗跳，无数的百姓被吓得乱跑，惊叫声不断响起。

越是如此，越激起了这股闹饷明军的恶毒之心。

望着百姓们被吓得乱跑，他们那种欺负弱小的爽感大为满足，更是一个个哈哈大笑。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无比的快感。

看着百姓们在他们的面前，令人凌辱宰割，内心如畜生般的兽欲，再也掩藏不住。

逐渐地，他们不再满足只是吓唬百姓，而开始对着百姓们进行抢劫，甚至开始对百姓的妻女进行凌辱。

事态逐渐往不可控制的情况转变。

田胡柴只是想将事情控制在一定程度，吓一下温越即可。

讨要一些粮饷，落落他的面子。

可是他却忘记了他自己的家丁，都有油滑之人，都是些兵痞，军纪散漫，自制力低下。

让他们去中前所内闹事，岂不是放虎入羊群？

只是冲进中前所没多久，闹饷之事，就变成烧杀抢掠了！

“什么，他们开始烧杀抢掠了？”

千总府中，正稳坐钓鱼台的田胡柴，听到心腹报告这个消息，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道：“我不是让他们只冲击操守府和库房两处，闹下饷不就是的吗？怎么这群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在中前所烧杀抢掠啊？”

难怪田胡柴如此震惊。

闹饷和烧杀抢掠是两个概念。

前一个是大明军队常例，大明各地，尤其是边关军队，常常发生。

上面对闹饷的应付，一般都是安抚，然后诛其首。

田胡柴都已经想好了，等事后温越追究起来，把谁给抛出去顶嘴。

却是没有想到，本来预想的闹饷，居然变成了烧杀抢掠。

烧杀抢掠这性质就变了啊，这是建虏行为啊，相当于温越把这股闹饷的官军，当成叛军，可以格杀勿论了。

田胡柴面前的心腹也着急不已，急忙问道：“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把张大他们叫住？”

“对对对，赶快去拦下张大他们。”

田胡柴六神无主，正要动身。

但没有注意脚下，踉跄一步，摔在了地上。

“大人。”

心腹大惊，急忙将田胡柴扶起来。

看见田胡柴没事，只是神情发愣，像摔着有些发蒙，急忙催促道：“大人，我们赶快走吧，再晚怕就迟了。”

心腹想拉着田胡柴走，但是拉了两下没有拉动。

“大人？”

田胡柴似乎是摔了摔明白了，他脸色忽然变狠，下了决心：“我们不能去，眼下已经迟了，我们现在过去，反而欲盖弥彰，不如一口咬到底，就是军士闹饷所为，我等并不知情！”

“大人？！”

“去，告诉其他人，让他们嘴都严实一点，都给我咬死是军士们自己而为，我等并不知情！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哦哦，是！大人！”

*****

“快，守住，决不能让他们撞破大门冲进来！”

库房中，周点柯喝令着。

在他面前，五十名青牙堡军士用着木棍，身体死死抵住库房大门。

在库房的外面，传来阵阵的喝骂声音，以及有人指挥撞破大门的声音。

“周吏长，这、这群军士能顶得住么？”

周点柯的旁边，另外一个心惊胆跳，双腿发抖的年轻文吏，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你追随温大人多久了？”

周点柯面色平静，望着不断被撼动的库房大门。

这文吏一愣，没想到周点柯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道：“没有多久，小生刚刚从关内调到了中前所，然后温大人就来了。”

“难怪！”

周点柯摇头笑道：“你要是跟着大人久了，你就会发现，眼前这局面不过小场面罢了，算不了什么。”

周点柯的语气中，不免有许多感慨。

他最开始的时候，也和这名年轻的书吏一般，被温越从山海关内要到了还没有建成的青牙堡。

替他管理几百上千的军户。

那时候可是最惊心动魄的日子，粮食就那么多，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维持军户半月口粮，最少的时候就剩三四天口粮了。

那时候，他都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库房里一点情况，睡觉的时候，都不敢和别人睡一起，生怕说梦话，让别人知道了青牙堡库房的一点消息，导致发生暴乱恐慌。

再后面，又是屯田，又是练兵，整个库房的情况就没有好过。

但周点柯也逐渐地担心受怕的麻木了，再经过建虏攻城等事情，他的心已经被磨成无比强大。

眼前场景看得吓人，但其实和建虏攻城那时候相比，简直是小儿科了。

就算这群人攻破了库房大门又如何？

守着库房的可是有五十名青牙堡军士，他们都能以一敌十，外面的官军不过在青牙堡军士的眼里，只是一股土鸡瓦狗罢了。

更别说，温大人早就知道了今日会有官军闹事。

而瞧着周点柯临危不乱的样子，年轻书吏不禁受到影响，不再那么恐慌。

年轻书吏问道：“周吏长，您对大人就那么有信心？”

周点柯哈哈一笑：“哈哈哈，年轻人，你且看着吧，不出一刻钟，外面的乱兵定会被大人剿灭。”

*****

而在官军进城闹事的第一时间，温越就得到了消息。

“好！”

温越拍案而起，对着面前众人怒喝道：“这群乱兵果然无法无天，竟真敢闹饷闹事！还敢在城内烧杀抢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群人真是不知死活，大人，我们动手吧！”

“请大人下令！”

其他人同样怒气不止，虽然提前知道了会有官军闹事，但这群官军竟然敢在城内烧杀抢掠，实在不知死活！

“令，祖柏、朝宁领兵入城！”

“所有乱兵闹事者，尽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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