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最小的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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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还陆没理会对方。
群魔撞断天柱。
那么旧天柱遗址必在东狱。
徐还陆不知道自己的死为何能消弭时间的反扑,但是谜底的关键……必然是在天柱之中。
现在是在建设新的天柱,那旧天柱呢?旧天柱彻底崩溃了么?小少爷能够穿梭时空,他穿梭时空的关键又在于何处?
小少爷说,东狱被炸毁了,于是本该坐镇上衡城的徐还陆不得不离开上衡城,去往东狱。
徐还陆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东狱的重要性。
如果说他主动要把命丢在这块土地之上,那么在此之前,他也要摸清楚所有情况。
他看着这巨大无比的空窟。
黑暗幽深至极。
他点燃了火折子。
一豆灯火,无济于事。
但他本来就没指望用这个照明。
他蹲在地上,把火折子立在一边,从芥子中起里哐啷的倒出一堆工具。他开始临时改装。他拆了一个夜明珠,然后开始组装器械,刻阵纹,焊接接口。甚至顺手整理下机械的外形,放在镂空的夜明珠之中,注胶之后又施术让夜明珠完好不缺,中心又含着精致而又好看的器械结构。
他轻轻在夜明珠上一抹。
隐形了的阵文又显现出了形状。
下一刻。
白光骤炙。
明亮如白昼。
亮得隔壁村口睡着的老爷爷都起来犁了两亩地。
徐还陆心满意足:“一天到晚阴森森的做什么?这样多好,多亮堂。”
巨型洞窟一时之间纤毫毕现。
他定睛一看。
即使这里一切都凌乱至极,粉碎了个彻底。
但是徐还陆一时之间,仍旧觉得眼熟。
他走了几步,环视一周,忽然觉得颤栗。
他记起来了。
天柱第二年上衡城外,他被地裂吞噬之后醒来,便是在这样的一个巨窟之中!
他弓腰把一块石头放到了另一块石头之上。
严丝合缝。
毫无缺漏。
他看着那块石头,浅色的瞳孔背着光,显出几分深沉的意味来。
他若有所思:“这个洞窟原来是在东狱之中……但是小少爷为什么要在上衡城外挪一个一模一样的洞窟?还是说……重要的不是洞窟,而是里面的东西?”
他敏锐至极,微微眯眼。
“我猜……是因为旧天柱正居此处!”
他想法刚落。
旷古风声呼啸而来。
徐还陆心里一颤,忽而发现巨大的空窟在瞬间风化成光怪陆离的景象。
扭曲,光影,嘈杂。
他如在梦中。
风声退却。
细细雪落。
他突然发觉自己身处在铺天盖地的雪原之中。
他看向远方,走来了一个渺小的身影。
越走越近,他才发现那竟然是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面容越看越眼熟。
那正是小时候的小少爷。
徐还陆看着满世界的风雪……那这里,是十方雪国么?
小少爷面色苍冷,发上肩上风雪浓重,眉睫白雪稠。
他拖着一具成人大小的,快冻成冰块的尸体在无边的风雪中行走。
天地旷白,踽踽独行。
徐还陆忽然一愣,心下一沉。
小少爷速来很在乎自己的形象,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白衣看着朴素但是剪裁暗绣一个不落。
圣人修为,风雨不侵,尘埃不染。
徐还陆在天柱第二年被地裂吞噬后醒来,在空窟之中,他还暗暗感叹过小少爷真的耍帅。
但是此时……
他浑身落雪,毫无遮挡。
小少爷很虚弱。
他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走几步。
雪太软弱。
他脚下一颤,又稳住了力道。他跑了起来。
他们面对面,距离越来越近。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徐还陆停住脚步。
小少爷的视线没有变化。
——他根本没有看到徐还陆。
徐还陆看着渐渐走近的小少爷,他眼神有些复杂,轻轻开口:“师父……你现在比我矮。”
他第一次亲口承认。
那个救荒的首领。
那个三十年前力压当世的天才。
那个偏心让他留在上衡城的少年。
那个用他的性命来压制时间反扑的小少爷……
……是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死在十九岁。
徐还陆冒着风险来东狱,除了想自救……更想找到救小少爷的方法。
他问过告知他这个消息的燕来,小少爷是怎么死的。燕来说不清楚了,只是突然有一天,小少爷的死讯传来。
徐还陆想不明白为何死在十九岁的小少爷会成为他的师父,他知道,师父会死。
他不敢想,又不得不去想。
你在乎的人,你会视他比自己更重要。
徐还陆猜测出自己要去赴死仍旧是镇定的,只是觉得有些许哀伤。但是那天夜里燕来随口的说出那个消息之后,他手都在抖。
他在想。
小少爷这么厉害,怎么会死?
小少爷死了……那师父呢?
他那个时候并不因为知道未来师父还在而庆幸,他只知道有一丝这种可能,他都不接受。
他不敢想他在乎的任何人出任何意外。
说句实话,有时候思绪不经意的滑到此处,他都会默默强行把那个出意外画面的脸换成自己。
恨不能身替。
风雪中的小少爷穿过了他,朝远处走去。
徐还陆一愣,怔在原地。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连忙转身去看小少爷。
他透过风雪看清的那一刻。
他一时间头晕目眩,浑身发软,遍体生冷。
他的视线落到了地上被拖行的僵硬尸体身上。
那具尸身衣衫褴褛,肤色青紫,雪色生冰。
那个面容他做梦都在想。
那面容曾出现在他因为病痛昏睡不醒的深夜,他睁开迷蒙的眼睛,看见一双关切的眼睛看着他。
那张面容曾出现在他背着书箱和应旧客上学的时候,那张脸上带着笑,温文淡淡地看着他们蹦蹦跳跳的离去。
那张脸曾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调侃地说:“小竹竿精。”
——原来年幼的小少爷手里拖着的尸体,是三十年后的他自己。
是修如也。
是徐还陆一直在樊笼之中找寻的师父。
徐还陆张了张口,他发不出声,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他猛然地扑了过去,他的手穿过了那张沉睡的,冰冷的脸。
“……啊……啊,啊。”
他想喊师父,一张口却忘了言语,喉咙哽咽,涕泗横流,狼狈至极。
原来人在恐惧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会失去言语。
小少爷在前面拖着尸体,一步一个雪坑。
他稚气的脸上被冰雪冻结了神色,纯黑色瞳孔里映着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身后,一个满脸是泪的少年拼命的想要抓住被拖行的尸体。
但是镜花水月,他捞了个空。
少年的动作太滑稽,像是什么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在这场荒谬的闹剧里,他哭得实在悲伤。
大雪纷纷。
满地苍白。
他终于发出了声,哭声喑哑:“……师父。”
每一片飘零的雪花,都是世上最小的白幡。
……
……
他捞了一千遍一万遍。
千千万万遍。
他是那只水中捞月的顽猴。
他不再哭了,眼睫被泪水打湿,一撩一撩,视线模糊。雪太深了。
他脚步一踉跄。
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起身,一抬头,世界像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戏剧,擅自换了场景。
他慌了。
他大喊大叫,他声嘶力竭。
“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他四处找寻,迷茫,不知所措。
像是一个被抛下的小孩子。
徐还陆终于意识到,他找不到他师父了。
他顿在了原地。
像是个戏台上突然失去了牵丝线的木偶。
他脸上焦急惶恐的情绪被一点、一点的掩藏。
他不哭不笑,眼睛微红,神容疲惫。
他说:“天柱。”
新的场景里。
幽深至极的黑暗里。
无数只猩红冰冷的眼睛看着那支撑天地的巨大黑柱。
它们身上都是锁链。
它们冲锋。
一天、一天。
一月、一年。
天天月月年年。
它们死命挣脱束缚的锁链。
锁链硬生生地勒进妖魔的血肉。
他们抛却肢体,一往无前地冲上了黑色天柱。
黑色太深沉。
却渐渐地染上了血色。
一年又一年,血堆积成海。
蚍蜉撼树。
一万年。
“咔嚓——”
某一天,仿佛幻听,碎裂之声微小至极,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支撑天地的庞大黑柱,像是被血海浸泡的脆弱,裂痕攀爬,不断地蔓延。
妖魔海潮士气一振,义无反顾。
锁链声挣动,仿佛风雷。
于是溃败之势无可转圜。
某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人间无拘。
众生抬首。
他们好像在这一刻听见了碎裂的声音。
而后,地动山摇。
天穹坠落。
此世共哀滔。
妖魔狂笑,疯癫至极。
它要它们痛恨的一万年还给人族。
它要让人族尝尝,这种无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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