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从没想过还会和陆青林见面，他长身立在面前的时候，她有点懵。

邀请人里是有陆青林的名字的，但他并没有发来复函。

不见面是最好的，可时隔四年他突然站在面前，秀秀心里想着他从前的种种帮扶，依然会觉得感激。

“一声陆大哥都不叫吗？”陆青林笑道：“我可是鼓了很大勇气走到你面前的！”

虽然目光已经有了时间的烙印，可他的笑依然明朗，一下子就把秀秀拉回到往日时光里，她整理了情绪，坦然了说：“陆大哥！你回到直西了吗？”

“过两年会回来的！”陆青林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这是灵芝让我带给你的！她明年会调职到直西银行，到时候你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秀秀接过袋子，是一盒来自日本的化妆品。

崔灵芝在深市银行工作了两年，工作很忙，书信往来变得很少了，偶尔通个电话，也因为时隔久远、环境迥异而无话可聊，灵芝即将回到直西的事情，秀秀还不知道。

秀秀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垂眸说了声“谢谢！”

俩人相对无言，空气突然安静，陆青林在沉默中突然开口：“我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会看到一个被婚姻消磨得很庸俗的女人……”

变庸俗了吗？秀秀抬眸看着他，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陆青林却对着她又笑了：“可是你好像并没有……看得出来，他把你照顾得很好，嫁给他，你没有后悔！”

秀秀眨了眨眼，思考着他的话，说：“也许让人变得庸俗的不是婚姻，而是时间和人情，不结婚的人也会变庸俗！”

陆青林扬着眉角笑问：“你是说我现在看上去很庸俗吗？”

秀秀愣了一下：“没有……你只是看上去……有点疲惫！”

他更瘦了，眼眸深处不再是从前的意气明朗，冯莹莹给秀秀写的信里经常说他的事情，他和深市的某位大佬有很深的渊源，现在在南港的批发商城做得很大。

因为在深市南港的支撑，他在直西的华陆商场一直因为货源前卫而走在潮流前列，如今也扩充了好几家。

如今电视机厂旁边的华陆商场也已经交付，虽然招商还没有完全完成，但只是时间问题了。

陆青林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说：“我今年去德国出了趟差，看到这个时就特别想买回来送给你，我知道你可能不会收，所以就放了张照片进去！”

秀秀迟疑着，还是伸手去接了，里面是快手掌大的怀表，精工制作，打开表盖，指针的另一侧嵌着一张照片。

是她们姐妹仨抱着蛋蛋在长途汽车站排队时回眸的一瞬间，秀秀不知道陆青林是什么时候抓拍的，应该是送他们到长途车站的时候拍的。

她看着那张照片上自己的样子，年轻质朴，面色清秀稚嫩，但目光却十分独特，秀秀自己看都觉得很独特，她那时的眼神，深沉中透着坚定，清澈中又透着浩大。

那个时候灵芝的大哥刚刚牺牲，张建成生死未卜，秀秀做着服装生意进城寻找销路，时间定格在1979年夏天，她迷茫却又对未来无比坚定。

秀秀摩挲着怀表凉冷的金属质感，反过来看到背面刻着一排字，她试着拼读，不是德文，是英文。

她用这两年断续使用英语词典阅读崔灵芝寄来的那本英文读物的一点知识积累，浅浅地在心里翻译出来，那句应为的大概意思是：你站在时光里对我惊鸿一瞥，成了我心中的永恒之光……

她有点明白陆青林为何会对自己情有独钟了！她在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独特气质，击中了他心中对美好女子的想象。

秀秀知道留在他心里的那个自己的形象，并不是真实的，她觉得很抱歉。

陆青林自顾沉浸在对她的希冀中，声音低沉道：“我每次看这张照片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你的目光里似乎装着一整个未知的时代……”

收到你结婚的消息时我正在工地上，我的华陆商品批发商城正在扩建，我当时觉得眼前都是黑的……陆青林收了声音，心中这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秀秀的眼睛有点模糊：“又是一块表！”她努力开着玩笑：“你上次送我的手表被我转送给莹莹了！”

陆青林沉默片刻，笑道：“我知道！”

“这个……”秀秀拿着怀表，思考了片刻，说：“我再转送给长安吧！就是蛋蛋，他给自己改名了，现在叫长安，张长安！”

陆青林眸色深了，看了她半晌，终究回了一个“也好”。

“陆大哥！”秀秀沉息一声，抬眸迎着他的注视：

“只是一瞬间的目光，不足以让人一直惦念，如果我眼里真的装着一个时代的话，你一定是那个时代里的引领者和成功者，你信不信？”

陆青林沉着眉眼将她仔细看着，半晌之后才回应道：“我信！”

秀秀觉得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不知道陆青林能不能走出被她误导出的那个心结，她真心希望他能幸福！

晚上，秀秀把怀表拿给长安：“这是青林叔叔送给你的礼物！”

张长安放下写字的铅笔，把怀表接过来，眼光都亮了，把玩了一会儿，忽然皱眉问：“青林叔叔？哪个青林叔叔？我怎么没印象！”

“就是有这么个叔叔，在你很小的时候！”秀秀抚着儿子的头发，在他耳边低说：“是个大老板，你收好了，以后想赚钱可以去找他！”

长安点点头，赶紧收起来，关上抽屉的时候忽然扬眉道：“可我爸也是大老板呀！”

秀秀并没有避讳张建成，他正在旁边的大衣柜里翻弄衣服，书桌边母子俩的对话清晰入耳。

他转头，一脸不悦地对秀秀问：“我那件呢子大衣哪儿去了？”

秀秀起身疑惑：“呢子大衣？我什么时候给你买过呢子大衣？”

张建成声音很低，眉头紧皱，脸色很沉：“结婚时那件！”

秀秀嗤笑：“这还没到深秋呢，你穿呢子大衣不觉得热吗？”

“我问放哪儿了？我就要穿！”

“在村里呢，我没拿过来，你干嘛非要穿那个，这个不是也挺好看？”

“这是夹克！我有两件！你干嘛老给我穿夹克！我不想再穿夹克了！你为什么不给我准备风衣？”

张建成从未有过这般孩子气不讲理的样子，秀秀歪着头看了看他，想了想今日陆青林一身风衣俊逸的形象，忽然了然，这男人终究是不乐意了。

秀秀走到他面前，踮起脚抓起了他的衣领，故意目露怒色：“是你自己说的，经常跑工地，要尽量穿得工装一些，不要风衣那种华而不实的衣服，不方便干活！”

张建成颔首，想了想，似乎确有此事：“那话不算数了，你赶快给我弄个风衣穿！”

秀秀嗤笑：“风衣多俗气！你知不知道这种夹克多适合你，宽肩、窄腰、大长腿，你让儿子看看是不是特别帅！”

张长安看到爸爸那副囧样子，捂着嘴偷笑。

张建成扒开秀秀的手，走到儿子身边：“笑什么笑！”

他气恼地拉开抽屉拿出那块怀表，打开看到了里面的照片，看了好半天，又回头看着秀秀，神色沉了暗了又亮了，嘟哝着：“我就应召离开了半年，你就到外面给我惹了这么大一朵桃花……”

秀秀双臂环胸站在他面前，故意恼怒：“那也比不上你，招的都是烂桃花，还敢直接到我面前挑衅……”

张建成赶紧断了这个话题，一把将她抓进怀里，张长安趁机使劲挤进俩人中间，仰头问：“妈妈，桃花是什么？”

张建成低着头捏着儿子的脸，语气还是恼的：“桃花就是春天桃树上开的花，都三年级了还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说完便放开母子俩，穿了衣服朝门口走：“我回村里一趟！”

秀秀问：“今天周三呀，回去干什么？”

“把咱爸接过来帮忙看两天孩子，我要去趟市里，下周回来，你正好进城开会，明天我带你一起走！”

第二天一早刚到单位，秀秀就拿到了去市里工作交流的会议票，看来这事张建成早就知道了。

最近张建成进城公干变得很繁忙，他拿到了市里的项目。

他要举全公司之力紧盯这个项目，未来一年可能在市里的时间会很长，他怕秀秀又担心，便趁着职务之便带她去看看他新项目的环境。

婚后四年他们依然没有怀上孩子，秀秀正好趁这个机会去市妇产医院偷偷再去做检查。

医院的影像设备升了级，比以前条件好，技术进步了一些，可以做更多项目的检验。

秀秀在医院里几经辗转，最后拿到结果的时候，好半天没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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